眇倡传

原文

吴倡有眇一目者，贫不能自赡，乃计谋与母西游京师。或止之曰：“倡而眇，何往而不穷。且京师天下之色府也，美眄巧笑，雪肌而漆发，曳珠玉，服阿锡，妙弹吹，籍于有司者以千万计。使若具两目， 犹恐往而不售， 况眇一目。其瘠于沟中必矣。”倡曰：“固所闻也。然谚有之：心相怜，马首圆。以京师之大，是岂知无我俪者？”遂行。抵梁，舍于滨河逆旅。居一月，有少年从数骑出河上，见而悦之。为解鞍留饮燕，终日而去。明日复来，因大嬖，取置别第中。谢绝姻党，身执爨以奉之。倡饭，少年亦饭；倡疾不食，少年亦不食。嗫嚅伺候，曲得其意，唯恐或不当也。有书生嘲之曰：“间者缺然不见，意有奇遇，乃从相矢者处乎？”少年忿曰：“自余得若人，还视世之女子，无不余一目者。夫佳目，得一足矣，又奚以多为！”

赞曰：前史称刘建康嗜疮痂，其门下二百人，常递鞭之，取痂以给膳。夫意之所蔽，以恶为美者多矣，何特眇倡之事哉？传曰：“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余尝三复其言而悲之。

译文

吴地有个瞎了一只眼的娼妓，生活贫困不能养活自己，于是计划和鸨母一起往西到京城去。有人劝阻她说：“身为娼妓，又瞎了一只眼睛到哪里会不穷困呢？而且京城是天下美色集中的地方。那里的女子斜着眼看人非常美丽，笑容乖巧，皮肤雪白，头发漆黑，身上挂着珠宝，穿着细致的丝绸，擅长演奏乐器，这样的女子在官府登记过的数以万计。假使你双眼备具，仍然要担心去了以后不能成功，更何况瞎了一只眼睛呢？必定会在沟壑中死去腐烂的。”娼妓说：“当然听说过这样的情况。不过谚语说：‘只要心里喜欢，马脸也会觉得圆。’京师那么大，怎么知道就没有和我匹配的人呢？”于是就去了。到达汴梁，娼妓就住在靠近河边的旅馆里。过了一个月，有个年轻人带领着随从从黄河边上来，看到娼妓后非常喜欢她。为此停留下来吃东西，过了一整天才离开。第二天又来了，对娼妓非常宠爱，把她安置到正宅之外的府邸居住。谢绝新朋好友，亲自烧火做饭来侍奉娼妓。娼妓吃饭，年轻人也吃饭；娼妓生病不吃饭，年轻人也不吃饭。年轻人说话吞吞吐吐，小心伺候，想尽办法来探查娼妓的心意，只担心有不妥当的地方。有个书生嘲笑他说：“进来你消失不见了，以为你有了什么奇遇，原来就是和用一只眼瞄准射箭的人相处在一起吗？”年轻人生气的说：“自从我得到了这个人，回过头来看世上的女子没有一个不是多了一只眼睛的。好的眼睛，有一只就足够了，多了又有什么用！”

评论说：前代史书说刘建康喜欢吃人身上的疮痂，他门下有两百多人，经常轮流鞭打他们，取伤口上的疮痂来做菜。意乱情迷，以恶为美的事多得很，何止眇倡这件事？经传（《庄子 天运》）上说：”散布米糠是人眼睛分辨不清，那么天地四方都会改变方位的。”我曾在三体味这句话而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