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 | 黄山记 |
释义 | 中文名:黄山记 作者:徐迟 创作年代:当代 文学体裁:游记 原文鉴赏一大自然是崇高,卓越而美的。它煞费心机,创造世界。它创造了人间,还安排了一处胜境。它选中皖南山区。它是大手笔,用火山喷发的手法,迅速地,在周围一百二十公里,面积千余平方公里的一个浑圆的区域里,分布了这么多花岗岩的山峰。它巧妙地搭配了其中三十六大峰和三十六小峰。高峰下临深谷;幽潭傍依天柱。这些朱砂的,丹红的,紫褐色的群峰,前拥后簇,高矮参差。三个主峰,高风峻骨,鼎足而立,撑起青天。 这样布置后,它打开了它的云库,拨给这区域的,有倏来倏去的云,扑朔迷离的雾,绮丽多采的霞光,雪浪滚滚的云海。云海五座,如五大洋,汹涌澎湃。被雪浪拍击的山峰,或被吞没,或露顶巅,沉浮其中。然后,大自然又毫不悭吝地赐予几千种植物。它处处散下了天女花和高山杜鹃。它还特意委托风神带来名贵的松树树种,播在险要处。黄山松铁骨冰肌;异萝松天下罕见。这样,大自然把紫红的峰,雪浪云的海,虚无缥缈的雾,苍翠的松,拿过来组成了无穷尽的幻异的景。云海上下,有三十六源,二十四溪,十六泉,还有八潭,四瀑。一道温泉,能治百病,名种走兽之外,又有各种飞禽。神奇的音乐鸟能唱出八个乐音。希世的灵芝草,有珊瑚似的肉芝。作为最高的奖励,它格外赏赐了只属于幸福的少数人的,极罕见的摄身光。这种光最神奇不过。它有彩色光晕如镜框,中间一明镜可显见人形。三个人并立峰上,各自从峰前摄身光中看见自己的面容身影。 这样,大自然布置完毕,显然满意了,因此它在自己的这件艺术品上,最后三下两下,将那些可以让人从人间步入胜境去的通道全部切断,处处悬崖绝壁,无可托足。它不肯随便把胜境给予人类。它封了山。二 鸿蒙以后多少年,只有善于攀援的金丝猴来游。以后又多少年,人才来到这里。第一个来者黄帝,一来到,黄山命了名。他和浮丘公、容成子上山采药。传说他在三大主峰之一,海拨一八四○公尺的光明顶之傍,炼丹峰上,飞升了。 又几千年,无人攀登这不可攀登的黄山。直到盛唐,开元天宝年间,才有个诗人来到。即使在猿猴愁攀登的地方,这位诗人也不愁。在他足下,险阻山道挡不住他。他是李白。他逸兴横飞,登上了海拨一八六○公尺的莲花峰,黄山最高峰的绝顶。有诗为证:“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李白在想象中看见,浮丘公引来了王子乔,“吹笙舞松风”。他还想“乘桥蹑彩虹”,又想“遗形入无穷”,可见他游兴之浓。 又数百年,宋代有一位吴龙翰,“上丹崖万仞之巅,夜宿莲花峰顶。霜月洗空,一碧万里。”看来那时候只能这样,白天登山,当天回不去。得在山顶露宿,也是一种享乐。 可是这以后,元明清数百年内,大多数旅行家都没有能登上莲花峰顶。汪瑾以“从者七人,二僧与俱”,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登山队,“一仆前持斧斤,剪伐丛莽,一仆鸣金继之,二三人肩糗执剑戟以随。”他们只到了半山寺,狼狈不堪,临峰翘望,败兴而归。只有少数人到达了光明顶。登莲花峰顶的更少了。而三大主峰中的天都峰,海拨只有一八一○公尺,却最险峻,从来没有人上去过。那时有一批诗人,结盟于天都峰下,称天都社。诗倒是写了不少,可登了上去的,没有一个。登天都,有记载的,仅后来的普门法师、云水僧、李匡台、方夜和徐霞客。 三 白露之晨,我们从温泉宾馆出发。经人字瀑,看到了从前的人登山之途,五百级罗汉级。这是在两大瀑布奔泻而下的光滑的峭壁上琢凿出来的石级,没有扶手,仅可托足,果然惊险。但我们现在并不需要从这儿登山。另外有比较平缓的,相当宽阔的石级从瀑布旁侧的山林间,一路往上铺砌。我们甚至还经过了一段公路,只是它还没有修成。一路总有石级。装在险峻地方的铁栏杆和很结实;红漆了,更美观。林业学校在名贵树木上悬挂小牌子,写着树名和它们的拉丁学名,像公园里那样的。 过了立马亭,龙蟠坡,到半山寺,便见天都峰挺立在前,雄峻难以攀登。这时山路渐渐的陡峭,我们快到达那人间与胜境的最后边界线了。 然而,现在这边界线的道路全是石级铺砌的了,相当宽阔,直到天都峰趾。仰头看吧!天都峰,果然像过去的旅行家所描写的“卓绝云际”。他们来到这里时,莫不“心甚欲往”。可是“客怨,仆泣”,他们都被劝阻了。“不可上,乃止”,他们没上去。方夜在他的《小游记》中写道:“天都险莫能上。自普门师蹑其顶,继之者惟云水增一十八人集月夜登之,归而几堕崖者已四。又次为李匡台,登而其仆亦堕险几毙。自后遂无至者。近踵其险而至者,惟余侣耳。” 那时上天都确实险。但现今我们面前,已有了上天的云梯。一条鸟道,像绳梯从上空落下来。它似乎是无穷尽的石级,等我们去攀登。它陡则陡矣,累亦累人,却并不可怕。石级是不为不宽阔的,两旁还有石栏,中间挂铁索,保护你。我们直上,直上,直上,不久后便已到了最险处的鲫鱼背。 那是一条石梁,两旁削壁千仞。石梁狭仄,中间断却。方夜到此,“稍栗”。我们却无可战栗,因为鲫鱼背上也有石栏和铁索在卫护我们。这也化险为夷了。 如是,古人不可能去的,以为最险的地方,鲫鱼背,阎王坡,小心壁等等,今天已不再是艰险的,不再是不可能去的地方了。我们一行人全到了天都峰顶。千里江山,俱收眼底;黄山奇景,尽踏足下。 我们这江山,这时代,正是这样,属于少数人的幸福已属于多数人。虽然这里历代有人开山筑道,却只有这时代才开成了山,筑成了道。感谢那些黄山石工,峭壁见他们就退让了,险处见他们就回避了。他们征服了黄山。断崖之间架上桥梁,正可以观泉赏瀑。险绝处的红漆栏杆,本身便是可羡的风景。 胜境已成为公园,绝处已经逢生。看呵,天都峰,莲花峰,玉屏峰,莲蕊峰,光明顶,狮子林,这许多许多佳丽处,都在公园中。看呵,这是何等的公园!四 只见云气氤氲来,飞升于文殊院,清凉台,飘拂过东海门,西海门,弥漫于北海宾馆,白鹅岭。如此之漂泊无定;若许之变化多端。毫秒之间,景物不同;同一地点,瞬息万变。一忽儿阳光普照;一忽儿雨脚奔驰。却永有云雾,飘去浮来;整个的公园,藏在其中。几枝松,几个观松人,溶出溶入;一幅幅,有似古山水,笔意简洁。而大风呼啸,摇撼松树,如龙如凤,显出它们矫健多姿。它们的根盘入岩缝,和花岗石一般颜色,一般坚贞。它们有风修剪的波浪形的华盖;它们因风展开了似飞翔之翼翅。从峰顶俯视,它们如苔藓,披覆住岩石;从山腰仰视,它们如天女,亭亭而玉立。沿着岩壁折缝,一个个的走将出来,薄纱轻绸,露出的身段翩然起舞。而这舞松之风更把云雾吹得千姿万态,令人眼花缭乱。这云雾或散或聚;群峰则忽隐忽现。刚才还是倾盆雨,迷天雾,而千分之一秒还不到,它们全部停住、散去了。庄严的天都峰上,收起了哈达;俏丽的莲蕊峰顶,揭下了蝉翼似的面纱。阳光 一照,丹崖贴金。这时,云海滚滚,如海宁潮来,直拍文殊院宾馆前面的崖岸。朱砂峰被吞没;桃红峰到了波涛底。耕云峰成了一座小岛;鳌鱼峰游泳在雪浪花间。波涛平静了,月色耀眼。这时文殊院正南前方,天蝎星座的全身,如飞龙一条,伏在面前,一动不动。等人骑乘,便可起飞。而当我在静静的群峰间,暗蓝的宾馆里,突然睡醒,轻轻起来,看到峰峦还只有明暗阴阳之分时,黎明的霞光却渐渐显出了紫蓝青绿诸色。初升的太阳透出第一道光芒。从未见过这鲜红如此之红;也未见过这鲜红如此之鲜。一刹那火球腾空;凝眸处彩霞掩映。光影有了千变万化;空间射下百道光柱。万松林无比绚丽;云谷寺毫光四射。忽见琉璃宝灯一盏,高悬始信峰顶。奇光异彩,散花坞如大放焰火。焰火正飞舞。那喑呜变色,叱咤的风云又汇聚起来。笙管齐呜,山呼谷应。风急了。西海门前,雪浪滔滔。而排云亭前,好比一座繁忙的海港,码头上装卸着一包包柔软的货物。我多么想从这儿扬帆出海去。可是暗礁多,浪这样险恶,准可以撞碎我的帆桅,打翻我的船。我穿过密林小径,奔上左数峰。上有平台,可以观海。但见浩瀚一片,辽无边际,海上蓬莱,尤为诡奇。我又穿过更密的林子,翻过更奇的山峰,蛇行经过更险的悬崖,踏进更深的波浪。一苇可航,我到了海心的飞来峰上。游兴更深了,我又踏上云层,到那黄山图没有标志,在任何一篇游记之中无人提及,根本没有石级,没有小径,没有航线,没有方向的云中。仅在岩缝间,松根中,雪浪折皱里载沉载浮,我到海外去了。浓云四集,八方茫茫。忽见一位药农,告诉我,这里名叫海外五峰。他给我看黄山的最高荣誉,一枝灵芝草,头尾花茎俱全,色泽鲜红像珊瑚。他给我指点了道路,自己缘着绳子下到数十丈深谷去了。他在飞腾,在荡秋千。黄山是属于他的,属于这样的药农的。我又不知穿过了几层云,盘过几重岭,发现我在炼丹峰上,光明顶前。大雨将至,我刚好躲进气象站里。黄山也属于他们,这几个年轻的科学工作者。他们邀我进入他们的研究室。倾盆大雨倒下来了。这时气象工作者祝贺我,因为将看到最好的景色了。那时我喘息甫定,他们却催促我上观察台去。果然,雨过天又青。天都突兀而立,如古代将军。绯红的莲花峰迎着阳光,舒展了一瓣瓣的含水的花瓣。轻盈云海隙处,看得见山下晶晶的水珠。休宁的白岳山,青阳的九华山,临安的天目山,九江的匡庐山。远处如白炼一条浮着的,正是长江。这时彩虹一道,挂上了天空。七彩鲜艳,银海衬底。妙极!妙极了!彩虹并不远,它近在目前,就在观察台边。不过十步之外,虹脚升起,跨天都,直上青空,至极远处。仿佛可以从这长虹之脚,拾级而登,临虹款步,俯览江山。而云海之间,忽生宝光。松影之阴,琉璃一片,闪闪在垂虹下,离我只二十步,探手可得。它光彩异常。它中间晶莹。它比彩虹尤其富丽的镜圈内有面镜子。摄身光!摄身光! 这是何等的公园!这是何等的人间! 一九六二年 作者介绍徐迟 (1914.10.15~1996.12.13)现代散文学家、诗人、翻译,浙江南浔人。原名商寿,生于一个教师家庭。曾就读于苏州东吴大学文学院。他的夫人姓陈名松,与徐迟同为浙江湖州市南浔人,1936年元旦于上海结婚,生有二女一子。徐迟晚年曾与陈彬彬再婚,其后不久双方因不和而离婚。陈杉杉是电影演员白灵的生母。 短评“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古人曾经这样赞誉黄山,可见黄山确有不同于其他名山的独特的美。 黄山之美绝无仅有,描写黄山的诗文不少。在这不少的作品中,《黄山记》是一篇构思谋篇自出机杼的佳作。文章不像一般游记那样,先从登山写起,而是居高临下,气势磅礴地从大自然如何安排这一处胜境的角度去写。读者以为,写了黄山的概貌以后,接下去该写怎样游览了,可是作者却宕开笔去,跳出就山写山的局限,写几千年来人们攀登黄山的简史,以烘托一个“险”字,真是出乎意料,最后正面写山景,又突破由近及远或由下而上的一般的写法,而是有重点地写了几种景物。全文热情奔放,文笔酣畅,大开大合,挥洒自如,色彩浓烈,语言华美,读后能对黄山的雄姿奇景留下深刻的印象,唤起读者更加热爱我们的时代,更加热爱我们祖国的壮丽河山的激情。 赏析徐迟《黄山记》赏析 孙绍振 这是当代写景的杰作。表现对象是黄山。方圆千里,三十六大峰,三十六小峰,云蒸霞蔚,气象万千,云情雨意,变幻多端;天光散彩,须臾莫辨,青松之壮,灵芝之奇,目不暇及。逢此大规模之自然景观,一般作者,不取全面、系统之描绘,每每采取讨巧办法:以第一人称感觉,以主观有限之感受为意脉,凡我所深感,才力所及,词能逮意者,多写;凡我所未见,意难称物者,不写。这种主观感受为意脉的写法,是古典抒情散文常用的手法。这种办法的好处是,以情驭景,以文字模写山水之难度降低,文章风格精巧,言简意赅,脉络清晰。 但是,管中窥豹的办法,毕竟是小角度,所能表达之景观和作者之胸襟有限。在中国文学史上,另有一种办法,和这种办法恰恰相反,那就是系统的、全方位的、从各个角度来表现山河之壮丽。不以第一人称视角为限,以铺开形容和陈述为主,也形成了一种传统,那就是“赋”。“赋”这一中国古代文体,盛行于汉魏六朝,是韵文和散文的综合体,以敷陈富丽的词汇为特点,通常用来写景叙事,也有以较短篇幅抒情说理的。赋体在汉代曾经是主流文体,这种文体,由于过分沉溺于场面的宏大和夸饰,以及华彩语言的排比,囿碍了思想情感的流畅,后世逐渐衰微。但是,铺陈的手法并未就此而灭亡,只是减少了通篇过度的夸饰和铺张,而改为小幅度的排比。在文学史上,也留下了不算太多的杰作,如王粲的《登楼赋》,鲍照的《芜城赋》,苏轼的《赤壁赋》和欧阳修的《秋声赋》等等。徐迟对赋体有过研究。他认为,在现代和当代文学中创作,赋体不受重视,甚至被废弃是不公正的。因而他在文学创作中,有意运用赋体的手法来表现黄山的大全景。故在文章开头,他说造物者,安排黄山胜境,是“大手笔”,可以把它看作是夫子自道。《黄山记》,实际上可以说是一篇《黄山赋》。 当然,他没有直接照搬古代赋体的句法上的排比和词语上的铺张,文章中对黄山重点景观的描绘,是在多方位的、富丽堂皇的形容中展开的。 先从黄山的山峰开始。一落笔,就是一个大全景:一百二十公里的周围,一千公里区域,三十六大峰,三十六小峰。这样的全景图,是一般游记作者回避的。因为这样的地理统计数字,是很难有个人化的感性的。接着,又是形状的全貌: 高峰下临深谷,幽潭傍依天柱。三个主峰,高风峻骨,鼎足而立,撑起青天。 然后是颜色的总体概括: 这些朱砂的、丹红的、紫霭色的群峰,前拥后簇,高矮参差。 在一般情况下,这种概括而又繁复的描述,是很难讨好的。但是,徐迟的冒险,并没有引起读者的烦腻。原因在于,这里的铺张,并不是平面的,不是静态的,而是动态的。徐迟不是把黄山当作现成的自然景观来加以描绘,而是以现代作家的想象,改造了古典的手法,虚拟出造物主有计划的安排。徐迟的笔力就集中在精心结构的过程之中,这样就把空间的静止地形与地貌,变成时间的过程;同时也使地理的客观描述变成了主观感受和想象。就连黄山的悬崖绝壁,道路艰难,也被他想象作是造物者有意“把通入人间胜境的道路全部切断”。有意让读者不是被动地接受地形的介绍,而是领略创造(安排、布置)的匠心。 接下来写黄山的云,赋体的铺张就更为突出了:它打开了它的云库,拨给这区域的,有倏来倏去的云,有扑朔迷离的雾,绮丽多彩的霞光,雪浪滚滚的云海……被雪浪拍击的山峰,或被吞没,或露顶巅,沉浮其中。 这里很明显有赋体的铺张和夸饰,但是,又不完全像。原因在于,在赋体里,铺张和夸饰,是整齐的排比句法,而在这里,则排比是局部的,在排比中(倏来倏去扑朔迷离、绮丽多彩、雪浪滚滚),又交织着错综(“被雪浪拍击的山峰,或被吞没……”,则是另一种句法)。参差的句法在描述云海的文字中更为突出: 大自然把紫红的峰,雪浪云的海,虚无缥渺的雾,苍翠的松,拿过来组成了过场的幻异的景。云海上下,有三十六源,二十四溪,十六泉,还有八潭,四瀑。 文章以赋体的状物为务,但是,并不是对黄山的一切风物皆给以同样的笔墨,写得最为最为充分的,当是黄山之云雾。作者对云雾的处理,办法相当奇特,不是一次以赋体之大笔浓墨写尽,而是,一次写完一种形态,为其它景观所吸引,忽略又感不足,又一次重新展示新的特质: 只见云气氤氲来,飞升于文殊院、清凉台,飘拂过东海门,弥漫于北海宾馆、白鹅岭。如此之漂泊无定,若许之变化多端,毫秒之间,景物不同,同一地点,瞬息万变。一忽儿阳光泛滥,一忽儿雨脚奔驰。却永有云雾,飘去浮来;整个的公园,藏在其中。几枝松,几观松人,溶出溶入。对于景观的描绘,如果只有一副笔墨,就不能说是真正懂得赋体的三味,徐迟在这里表现了他把赋体当代化的才华。光是写云雾,就有几副笔墨。前面的云是远望山岭间的、浩淼的云;此处的云,是近察身边的云、精致的云。前面的云,是宏观的,就云本身写云;此间的云,是在阳光中变幻,在雨脚中飘忽的,树和人在其中“溶出溶入”的云。徐迟的词汇是丰富的,但是,不像刘白羽那样,习惯于用四字成语式的,他好像有意回避这样的现成的宿构,往往更加追求随意的,以即兴追随瞬息万变的云雾: 这舞松之风更把云吹得千姿万态,令人眼花缭乱。这云雾或散或聚;群峰则忽隐忽现。刚才还是倾盆雨、迷天雾,而千分之一秒还不到,它们全部散去了。庄严的天都峰上收起了哈达,俏丽的莲蕊峰顶,揭下了蝉翼似的面纱……云海滚滚,如海宁潮来,直拍方殊院宾馆前面的崖岸。朱砂峰被吞没;桃花峰到了波涛底,耕云峰成了一座小岛;鳌鱼峰游泳在雪浪花间。波涛平静了,月色耀银。 这可以说是第三副笔墨了。这里的笔墨不像形状那样追求色彩的对比,而是突出形态的变幻,集中在一切有形态的硕大的山峰,都因形态不稳定的云的变幻而发生反差极大的变幻。文章从开头到这里,已经好几千字,不断表现变幻,用了这么多的词汇,但是,却没有重复、繁冗之感,关键就在于丰富。不但是词汇的丰富,而且是观察角度的丰富,还有形态的、色彩的丰富。 而这一切,正是徐迟发挥了赋体的敷陈体物的功能的效果。接下去,徐迟以相当的篇幅写到日出。这时,他收敛起了宏观的视角,把个人的自我感觉调动了起来: 当我在静静的群峰间,暗蓝的宾馆里,突然睡醒,轻轻起来,看到峰还只有明暗阴阳之分时,黎明的霞光却显出了紫蓝青绿诸色。初升的太阳透露出第一颗微粒。从未见过这鲜红如此之红;也从未见鲜红如此之鲜。 “从未见过这鲜红如此之红;也从未见鲜红如此之鲜。”这样的句子,奇就奇在作者的刹那心境上,从方法来说,和前面的写法,又别是一种境界。接下去: 一刹间,火球腾空,凝眸处彩霞掩映。光影有了千变万化;空间射下百道光柱。万松林无比绚丽,云谷寺豪光四射。忽见琉璃宝灯一盏,高悬始信峰顶。奇光异彩,散花坞如大放焰火。焰火正飞舞,那喑呜变色、叱咤的风云又汇聚起来。 这显然是在色彩的变幻和对比中做文章,全部力量都强调其强烈的光焰万丈。除了最初和房间中的明暗的对比外,几乎全部是鲜艳的红色。如果拿这些和前面写日出的经典散文相比,可能显不出优势。至少在色彩上,多多少少有点单调之感。幸而,徐迟不仅仅有相当的绘画修养。(他曾经用非常内行的语言,写过常书鸿在敦煌的事迹) 他似乎力图从听觉上表现日出的另一种美感: 竹管齐鸣,山呼谷应。风急了。 很可惜的是,这几笔,嘎然而止,又回到了视觉境界中去。所写仍然以画图性的景观为主。这样,美感就仍然在原来的平面上滑行。虽然,接着作者又以赋体写高瞻远瞩的山景:“天都山突兀而立,如古代的将军。绯红的莲花峰迎着阳光,舒展了一瓣瓣含水的花瓣。”甚至用长江与之衬托:“远处白练一条浮着的,正是长江。”,仍然不见醒目,只是在最后出现了彩虹:这时彩虹一道,挂上了天空。七彩鲜艳,银海衬底。彩虹并不远,它就在目前,就在观察台边。不过十步之外,虹脚升起,跨天都,直上青空,至极远处,仿佛可以从这长虹之脚,拾级而登,临虹款步,俯览江山。而云海之间,忽生宝光。松影之阴,琉璃一片,闪闪在垂虹下,离我只二十步,探手可得。它光彩异常,它中间晶莹。它的比彩虹尤其富丽的镜圈内有面镜子。摄身光!摄身光! 这是何等的公园!这是何等的人间! 全篇极胜富丽堂皇的词语,表现宏大的景观,处处显得极致,处处又能峰回路转,用余光中的话来说就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步步莲花。作者的才华每一步都受到一次极限的挑战,每一次又都逢凶化吉。赋体文章,全靠腹笥之广、修养之深、词语积累之丰富。徐迟这样反复渲染,一唱三叹,有如油画,多层油彩叠加。这样的风格,也潜藏着风险,那就是堆砌。也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作者在大全景式的渲染赞叹之中,不时插入叙事:个人的好奇感和出行,和采药人、气象工作者的交谈等等。虽然,在文章中,不见精彩,但,在构思上的作用,就是打破大全景式的渲染,以免其陷入单调。要不然,全文连绵不断地描写、形容,会造成繁复,难免会令读者疲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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