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 | 剑歌 |
释义 | 武侠作品,沧月著,《鼎剑阁》系列作品之一,2006年12月实体本由新世界出版社出版。 书名:剑歌 作者:沧月 ISBN:7-80228-165-2 类别:武侠 页数:228 页 定价:¥20.00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6-12-01 装帧:平装 开本:32K 字数:150 千字 简介原本一对人间龙凤,久了,才发现分歧竟是深入骨髓!当爱变成了恨,当甜蜜变成了孤寂,两颗孤傲的心灵选择了南辕北辙。这一分离,竟是永诀!嫉妒的仇恨,附着在了另一个幼小的心灵下,掀起了江湖巨浪…… 题记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目录一、小夜情人语 二、他生水云休 三、欲寻孤鸿影 四、雁行十二倦 五、人椅第一楼 六、道有今生泪 七、已别去年秋 八、倩谁蓦萧索 九、凭尔话温柔 部分章节展示一、小夜情人语这是一个大雨如倾的长夜,而外面沉睡的人们却毫无知觉。雨从檐口的瓦当上飞泻而下,仿佛是密而厚的珠帘,将湛碧楼上对饮的两人与外面隔了开来。外面是喧嚣沸腾的雨声,楼上却红烛高烧,罗幕低垂,静谧得连风都倦然欲憩。 这一顿夜宴从傍晚时分开始,已经持续到了午夜。连一边清唱相陪的女伶都倦极告退,然而灯下把盏言欢的两人都没有尽兴的意思。 桌子上横放着一把剑,在烛影里散发出四射的冷芒。 坐在东首的那个女子一袭素衣,说不上年轻,已是二十八九的年纪,却有着韶龄女子也难以企及的丽色——她不开口时,眉目沉静,然而一开口、一说话,就仿佛有某种气韵流动,整张脸十分灵动。 坐在她对面的一位男子已近而立,白袍长剑,眉眼颇见风霜。铜壶漏滴,红烛烧残,说到动兴,女子忽然间一抬手,掠发而笑:“沈洵,按以前的规矩——比剑吧!”“也是老规矩,你的剑不能出鞘。小谢。”对座的男子微微一笑,放下酒杯。 “好!”雨还在不停地下,被称为“小谢”的女子袖子一卷,案上长剑跃起,“到百丈外的牌坊折回,先回楼中者胜——输者罚酒钱。衣上溅雨者,罚三杯。”小谢扬眉一笑,如飞燕般从湛碧楼窗口掠出,茫茫雨帘和漆黑夜色转瞬将她纤细的身形吞没。她掠出去时带起了一阵风,外面风雨很快倒卷而入,打在沈洵脸上。看着几乎要消失在檐角的女子身影,沈洵扬了扬手,腰间佩剑铮然跃出剑鞘,划出炫目的光痕——他足尖一点,随即掠出了窗外。 暗夜里,雨丝如同一枚枚细小的银针,从天幕里纷坠而下。但没有落到他的衣襟,就被看不见的气劲反激,纷纷飞散开来。 沈洵的足尖点着檐角兽头瓦当,风雨在耳边呼啸而过。小谢显然因出发在先,而没用尽全力,几个起落间他已赶到她身侧,长剑便是一挽,向她身前斜斜削去。出剑的刹那,剑势未至,小谢衣服已然像被夜风吹拂一般,微微抖动起来。 “好!”轻喝了一声,小谢的身形仿佛被这一阵微风吹起,如纸人般贴着剑势飞出,曼妙不可方物。身形凌空之时,长袖轻挽,也是一剑刺出。那一剑尚在鞘中,剑气已然弥漫雨里,激得雨丝簌簌飞出。 “叮”,双剑并未接触,然而却发出了有形有质的脆响。两人交换了一招,身形却是丝毫不停,急速掠向前方那个贞女坊。踩着湿漉漉的琉璃瓦,两人速度均极快,半步也不落后,几乎是并肩前行。素衣白袍,夜幕下只见两道白虹掠过,白虹之间,隐隐有惊雷闪电的光芒。 那一声“叮”的长响延绵不绝,其实细细听来,却是由无数声短促之极的交击声连接而成——并肩奔出十丈,两人已经如电光石火般交手数十招,不分上下。 “到了!”夜风吹起两人的长发,小谢看向沈洵,眼里有笑意。一声清喝,掠起,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牌坊的石楣,身形折返,抢先掠向灯火尚明的湛碧楼。 但刚一回头,剑气迫人眉睫,沈洵的剑势已抢先封住了她的去路。仿佛是挑战般扬眉一笑,小谢横剑反击。一瞬间,疑是幻觉,小谢眉心似有红影一现。红颜剑依旧在鞘,绯色的剑气却透出剑鞘! “天人诀你终于练成了??”沈洵一惊,忽然一声长啸,手中长剑一振,接住了神兵一击。“梦寻剑法?”看到他回剑,小谢眼中也是一喜,“好,这一年来你又大进了!” “我第一!”一道白虹如闪电般穿入湛碧楼窗口,凌空翻落。沈洵喜不自禁,脱口而出——那个瞬间,这位江湖中名望卓著的大侠,笑容如同孩子一般,“小谢,今年这顿饭看来要承你的情了。” 最后的一瞬被沈洵的剑气所阻,微微滞了一下便被抢先,小谢眉目间忍不住有些气恼,想了想,却笑了:“不过五十两银子而已,你手上的剑可远不止这个价吧?” 沈洵下意识地低头看剑,微微贯注了真力,一振,“嚓”的一声轻响,剑脊上一条裂纹延展开来,瞬间布满了整把长剑。“又废了。这把‘转魄’还是古越名剑,想不到还是当不起你的红颜剑一击。”将长剑扔到地上,沈洵无奈叹道,“这几年我游历天下,也想找一把好剑,可你看,每找回一把,结果都变成这样。” “我也知占了兵刃的便宜,所以才答应剑不出鞘嘛。”方才那一轮比剑虽然短促,却是全力而为,小谢眉间染上一抹倦意,神色却是舒展而喜悦,“没想到只是剑气出鞘便也能如此了。” 沈洵笑了笑,点头:“簪花女侠红颜剑——谢鸿影之名委实非虚,你虽归隐十年,至今武林女子辈中,怕还没有一个能超过你吧?” “红颜剑倒是天下第一,至于什么簪花女侠……都是陈年旧账了,翻它做甚。”谢鸿影倦然而笑,抽出随身佩剑,垂首端详。剑拔出的瞬间,似乎被无形剑气所迫,桌上的烛火黯了一黯,连扑入窗中的冷雨都向外退了开去!烛影摇红,将持剑女子曼妙的侧影投到屏风上。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那把长剑投到上面的影子、却竟然只见剑柄不见剑身! 那是一柄如水晶般透明的长剑,在烛光下流动着清光万千。剑刃绯红,不知何种金石铸成,如水晶般剔透,深密的红纹如流水般延绵不绝。但美中不足的是,却有一个长长的破损缺口。持剑照影,剑光衬得谢鸿影苍白的脸也有了几分血色。 三百年前,武林第一铸剑大师墨烛共铸了两把宝剑:英雄和红颜。传说中,天帝为墨烛精诚所感,下凡亲自协其铸剑。为了铸成这两把剑,千年碧城山山破而出锡,万载若耶江干涸而出铜。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墨烛承天之命,呕心沥血铸磨十载,这对剑方才铸成。剑成之后,众神归天,碧城山闭合如初,若耶江波涛再起,墨烛也力尽神竭而亡,只留下一句话:英雄红颜,归于人中之龙凤。众人这才发现,仿佛有奇异的磁力吸引,这两把剑居然一放下便合为一处。就因了这句话,铸剑师去世后的几百年中,武林中掀起无数的惊涛骇浪。 秘笈利器,向来为武林中人争夺。这对剑三百年来分分合合,曾先后落入不同的武林高手手中,分别为彼此陌生的男女所有,甚少能同归一处。最后一次的双剑合璧,已是十年之前。方之珉、谢鸿影这一对不世出的武林侠侣,分别夺得了英雄剑和红颜剑,一时间英雄振剑长啸、红颜浅斟低唱,风光旖旎,倾倒江湖…… 看到灯下红颜剑,沈洵眼神一变,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坐回湛碧楼的酒席边,他依旧继续着之前的话题,说着这一年来他四方游历的种种见闻,雪山、流沙、大漠、深谷……以及其间无数的惊险经历。 离上次小聚,又过了一年。他们早约好每年重阳节在湛碧楼聚首,一叙别来情事。虽是多年好友,但是和武林中的谣传不同,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那么说,大漠魔刀也是被你杀的了?”饶有兴趣地听着,谢鸿影忍不住问了一句,笑看对座的人,扳起了第七根手指,“看来去年一年中游剑天下,你的斩获可算颇丰——怪不得声名越来越大。”她抬头之时正好仰脸对着烛光,那一瞬间迸出的艳色仿佛闪电、照彻了灯火黯淡的湛碧楼。仿佛被江湖游历激起了往日豪情,她手臂一抬,拍了拍横放在桌上的佩剑:“羡慕啊,如你这般行事,才不愧了‘江湖儿女’四个字,哪像我这样。” “呵,行万里路、诛四方魔而已。”沈洵喝了一口酒,笑道,“小谢,我不像你那么好静。不过,心静才能练剑吧!” “这个江湖,既然有人爱躲着,自然也要有人出剑。”有些倦意地从烧残了的红烛上掰了一条热而软的烛泪,谢鸿影笑了笑,“你当真一年比一年更厉害,如今怕是天下第一也当得了。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做江湖盟盟主——严老盟主可是一直对你青眼有加,盘点一下这个武林,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有谢女侠在,我哪敢称什么天下第一?”沈洵淡淡地笑,给她倒了一杯酒,避开了这个问题。眼神投注在对方放在桌上的佩剑上,微微点头:“有这把红颜剑,天下武林谁敢看轻你谢鸿影半分?” “哈。”谢鸿影手心揉着那条红泪,炽热柔软的烛泪在她手心慢慢僵冷坚硬,她轻轻摇了摇头,笑了一声,“我可只希望天下武林早早地忘了我这个人才好……退隐西泠都这么些年了,因了这把剑,还是不得安生啊。” “又有人来打扰你?”看到烛下女子脸上的倦容,沈洵微微蹙眉,“你躲得也够偏的了,那些人倒找得勤。要不要我替你打发掉一些?” “怀璧其罪,虚名累人,当然会有人不停向我挑战了,不过还不用劳驾你,我能应付。当年我既能夺到这把剑,难道还守不住它?”谢鸿影眼神流露出傲然之色,忽然噗哧一笑,看着对方,“幸亏你不是女子,没必要来争这个红颜剑,不然……呵,说不定咱们还要动上手呢。” “我要争,也不争这把红颜剑,去打听那把英雄剑的下落是正经。”沈洵笑笑,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却不喝,拿在手里,看着窗外的簌簌雨丝,“都十年了,鸿影,你的执念可不是一般执啊。” “呵,你倒是会说别人。”持剑在灯下细看了一会儿,将手指轻轻放上剑脊,抚摩剑上的那一道缺口。谢鸿影忽然轻笑了起来,“你看——这是什么?”沈洵持杯的手微微一顿,静如镜面的杯中蓦然激起涟漪。他转过头去,似乎不想看那道剑痕——能在红颜剑上留下如此伤痕的,当世除了英雄剑,还有什么?就像十年前双剑交击、留下无可弥补的裂痕一样,那道伤痕也在双剑持有者的心里狠狠划下了吧? “剑尤如此,人何以堪。”再不多话,长身而起。外面的雨下得狠了,陡然一阵风吹来,夹杂着大雨,忽然间就将立在窗前的女子淋了一头一脸。她没有闪避,木木地立着,雨水顺着清丽的脸颊纵横流下。 “对不起。”沈洵将酒杯放下,沉默了片刻,仿佛也在侧头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眼神却是充满了叹息,“好像每次我们小聚,提及此事都会闹得不欢而散。” “真不愧是十年的老友——我以为这些年已经修炼得八风不动,但你一开口总还能让我生气。”谢鸿影站在窗边,把脸转向夜雨的天空,轻轻道,“这么些年,你走了那么多地方,就……就没有听说他的下落?” “方之珉么?”明知女子嘴里的“他”是谁,沈洵还是将这几个字说出来,谢鸿影的脸色白了一下,咬紧嘴唇。“十年来,我也留心找过,但是毫无消息。”看到谢鸿影的神情,沈洵眼里神色变了一下,有无声的叹息意味,“其实全江湖都在找他——英雄剑与他一起销声匿迹,有多少人想把它找出来啊。可是十年来,竟然毫无消息。” “我想,除非有把握击败我,否则他永远不会再出现了。”继续侧头看着窗外,让夜雨细细地扑上脸颊,谢鸿影的语气沉痛而淡然,“他…他恨死我了吧?” 沈洵不说话,每年的小聚,说到这个话题时,总会有这样尴尬而沉重的气氛。十年前,正当华年的小谢退隐孤山西泠,可是,十年清苦平静的生活,却依旧未能愈合她心头那一道伤口——就如红颜剑上那道剑痕一样,触目惊心。 而那把不知流落何处的英雄剑上,是否也有同样的伤痕存留? 持剑的那个人心头上,是否也有这样不忍回顾的伤痛? 二、他生水云休江湖盟“天下第一剑”比试如火如荼,除却几位退隐前辈,几乎所有的江湖剑客都参与了。其中自也少不了一年前夺得英雄剑、红颜剑的那对人人称羡的情侣。 若不是那位自称来自秣陵的白衣少年沈洵忽然出现——在所有人看来,最后第一剑的称号,将是那对傲世情侣的囊中之物吧? 然而,即使出身神秘、惊才绝艳的沈洵,在初期一轮的比剑中,也不过与谢鸿影平分秋色。江湖人都知道,那对少年情侣中,方之珉剑术比谢鸿影略高一筹。因此,方之珉击败沈洵,也是预料中事了。 没有人料到最后的比剑会是这样惨厉:千万人面前,那对少年情侣反目成仇,拔剑相向,招招拼命,竟是各不相让。更令人惊奇的是,在和恋人的交手中,出道以来未逢敌手的方之珉,竟然始终处于下风。 一声清鸣,双剑交击,火光迸射,英雄剑嗖的脱手飞出。 观战的武林人都呆住了,看着俏立场中的少女,随即哗然。英雄剑败于红颜剑下! 谢鸿影脸色苍白如死,没有半丝得胜后的喜悦,然而目亮如电,直视自己的情郎,欲言又止。方之珉脸色铁青,看了她一眼,弯腰捡起自己的佩剑,忽然回剑一刎!谢鸿影仿佛痴了,竟来不及阻拦。 瞬间出手拦住方之珉的,却是沈洵。“败在她手下,你就宁可死了么?”沈洵横剑阻拦,手中长剑被英雄剑齐齐截断,然而看着一对反目成仇的情侣,白衣公子脸色冷然,“方兄,你心胸也太窄了。” “还不是因为你?还不是因为你!——我要杀了你!”方之珉蓦然转头盯着沈洵,嘶声大呼,蓦地一剑反击,沈洵退让不及,竟被划伤胸口。然而绯芒一闪,谢鸿影脸色苍白,倏然抢到,格开了英雄剑。或许急切之间用力过猛,或许是方之珉败落之下神志恍惚,英雄剑居然被震得二度脱手。 “好……好!你们好!”怔怔地看着谢鸿影,方之珉咬牙冷笑,转头看着沈洵,目光恨之入骨,“你等着,迟早有一日,我会用英雄剑来取你狗命!” 那一战后,年方十九、刚刚成为英雄剑主人的方之珉负伤拂袖而去,从此消失于江湖——带着那把绝世神兵。 擂台上,已成为天下第一剑的女子脸色苍白如死,台下群雄窃窃私语。一个少年女子,居然夺得了天下第一的名头,让所有人心头都不是滋味,但偏又没有一个人能赢过她去。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一边轻袍缓带的沈洵,沈洵却摇头。他以初战中打成平手为由,不想再次挑战谢鸿影。这个自称来自秣陵的年轻公子,如谜一样出现,参加了此次比剑,却丝毫无意于名号。 当盟主宣布结果时,一直失魂落魄的少女忽然开口了,剑指一边观战的沈洵:“真正的第一剑,应该是他!我不过仗着红颜剑,才和他打成平手,实际上高下已判。” 所有人震惊地看着那个刚刚打败自己情郎、夺来天下第一名头的少女。原来她根本不在意这个称号?那么为什么又要毫不留情地当众击败方之珉,转头却将到手的荣誉让给沈洵?难道两人之间真的有私? 那句话,让沈洵也怔住,对这个少女另眼相看。台上的谢鸿影将剑一收,苍白着脸飘然离去。那以后,江湖中再也没有出现过红颜剑。谢鸿影以二九华年隐退江湖,居于临安西泠桥边,谢绝一切来访。 武林中一对刚刚升起的双子星陨落了,英雄红颜,江湖绝踪。 “还不是因为你!”方之珉消失前对沈洵说的那句话成了唯一线索。于是大家都说:是那个神秘的年轻公子介入了那对恋人之间,从而导致英雄红颜反目,比剑场上血溅三尺。谢鸿影隐退西泠后不见任何外人、惟独每年重阳都要和沈洵小聚,这一点更加坐实了这个猜测。 只是,十年过去,让人惊讶的是,不知为何,沈洵和谢鸿影始终未结连理,只是保持着这样一年一聚、若即若离的关系。 “来临安的路上,顺便拜访了严累老盟主,向他辞去了江湖盟盟主之位。不过我也答应,虽然不当劳什子盟主,但是如果需要我帮忙,我不会袖手旁观。”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倒了一杯酒,沈洵说起了路上的见闻,“小谢,你隐居久了,大约还不知道近些年来西域大光明宫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屡屡派人入中原生事。”说着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沈洵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奇怪:“严老盟主让我向你问好,还说——” “他说什么?“谢鸿影淡淡地问,“我好久没见他老人家了。他孙女灵儿今年也该嫁人了吧?”“严老盟主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喝了一口酒,含在嘴里,笑意却忍不住从沈洵嘴角流出,仿佛忍了好久的笑终于漫了出来。 “天!”谢鸿影也是一惊,哭笑不得地转过头去,“连他老人家也这么问?——别人也罢了!你没和老盟主说清楚,我们之间根本没什么吗?”“我可不敢明说。”沈洵喝着杯里的酒,也是一脸苦笑,不等谢鸿影追问,便道,“我如果这么说了,他大约就非要我娶他的宝贝孙女儿不可了……你也知道那野丫头严灵儿我可惹不起。权衡来去,我宁可担了你我这个虚名了。” “严灵儿?”眼前浮现出那个古灵精怪的野丫头的样子,谢鸿影看着老友的神色,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沈洵,你是把我当挡箭牌么?” 沈洵微微苦笑起来,摇头:“没奈何,你委屈一下吧——反正十年来蜚短流长,也不在意多一个人误会,对不?” “唉……你虽纵情山水、游剑天下,其实也过得很辛苦吧?”笑着笑着,谢鸿影慢慢沉默了下来。桌上的菜肴已经凉了,红烛也快燃尽,“你也不年轻了,难道真的打算一辈子这样?严灵儿其实不错的。” “好端端的,怎么做起媒婆勾当来?”沈洵微微蹙眉,笑了一下,神色却颇见沉重,“你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这样,便知道我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必相煎太急?” “那不一样。”谢鸿影淡淡道,长眉挑了一下,看向夜色深沉的天幕,“之珉迟早会回来找我报仇,所以我等着。但是……苏眉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你一直这样,我看着也替你担心。” “不必担心,若有事,也不会过了八年才出事。”虽然这样安慰着老友,沈洵眉目间的沉郁却是积聚不散,勉力说笑,“何况如果我有了家室,又如何能如今日般游历天下、和你把酒论剑?你莫不是不耐烦我每年唠叨你了,想早点耳根清静吧?” “听听,听听堂堂一个大侠,说话这个腔调。”谢鸿影也笑,然而眉目间却是倦怠的,忽然叹气,“其实,我倒是一点都不后悔击败之珉——换了今天,再来一遍,我的选择也是一样。” “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方之珉也不会误会,你们不至于那样收场。”十年来第一次有机会表示歉意,沈洵放下酒杯,叹了口气,“一直觉得很抱歉。”掠发浅笑,谢鸿影摇头:“哪里关你的事?——没有你,也迟早会有张三李四出现,我和他、早晚要闹出事来。他这个人……唉,老实说,是当不起那把英雄剑的。”说起十年前的恋人,谢鸿影眉间依旧有复杂的情愫,然而语气却已经平静。 “他当不起,你看我可当得起?”蓦然间,窗外有人接口,语声冷冷。窗下小酌的两人齐齐一惊,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沉沉,雨依旧淅沥下着,然而不知何时,湛碧楼檐角上,一个青衣少年怀抱长剑,迎风而立。 看到楼中两人转头看过来,少年冷冷一笑,将手中长剑倒转平持,缓缓地一寸寸抽出——天上忽然有一个惊雷落下,闪电如雪亮的长剑划开万丈天幕。可即使这天地之光,竟也无法夺去少年手上那把出鞘之剑的锋芒! “英雄剑!”窗下两人霍然而起,同时脱口低呼。 站在湛碧楼挑檐上,对着那对男女缓缓拔出英雄剑——为了等待这梦想中的一幕,他已经准备了十年。 “你是谁?英雄剑怎么会在你手上?”窗下烛影摇红,那个风姿如玉的女子惊问,眼睛看着他手里的长剑,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佩剑。 哦……那便是谢鸿影么?那个十年来时刻萦绕在他心头,不曾忘了半分的名字!大哥……大哥,现在,我终于看见她了。果然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不认识我了么?我是方之玠!”一寸一寸地,终于将剑全部抽出,少年站在雨中冷冷回答,年轻的脸上有种孤傲的表情,“我替我大哥来找你们。” “小玠?”谢鸿影一把拂开了帘子,眉目中隐隐有迟疑的表情,努力回忆着什么,然而看着雨中的抱剑少年,她脸上露出惊讶,“那么之珉呢?他为什么不来?他为什么不自己来!他去了哪里?” “你问你身边这个人!他没告诉你么?”少年方之玠眼神落到了和谢鸿影并肩而立的沈洵身上,蓦然冷厉如刀,冷笑着,缓缓抬手指天,“蒙秣陵沈公子之情,我大哥三年前就去了这里!” “沈洵!”谢鸿影只觉身子一软,急忙抬手撑着窗棂,回头看向一边的多年挚友,“你、你早知道之珉的下落?你杀了他?你三年前就杀了他么?”“小谢。”看到女子这样的眼神,沈洵心头一冷,耐心分解道,“三年前我没杀他,不是我杀的。” “那么说来,你果然一直瞒着我?”不等他再说下去,谢鸿影将红颜剑一横,逼他退开三步,“还说你找不到他!一早被你杀了,当然谁都找不到他!你为什么要杀之珉?为了那把英雄剑?”“小谢!”听到这样冷锐的话,沈洵脸色也苍白起来,“认识十年,难道你认为我是这种人?要夺英雄剑,十年前我早光明正大地夺了,何必等上这些年?”谢鸿影猛然一怔,看着眼前白衣人沉静熟稔的眼睛,因为忽然间的噩耗而失去的理智,终于缓缓从她心头升起。她沉吟不语,却已经放下了握剑的手。 “光明正大?”本来只是抱着剑冷冷听着,此刻檐上少年却忍不住冷笑出声,带着说不出的轻蔑,“挑拨我大哥和谢姑娘,让他们自相残杀、你好取渔翁之利——也算光明正大?好一个秣陵公子沈大侠呀。”“呵。”对着少年同样冷锐的指责,沈洵却似毫不以为意,只是微微冷笑,“十年前,你问问你大哥又做了些什么?” “我大哥已经被你杀了!还要我怎么问他!”方之玠的眼神陡然雪亮,杀气弥漫,“现在,我只要做他托付我的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杀了你!”少年厉喝声中,英雄剑仿佛被主人杀气所激,铮然长响应和。“无妨,我已经等了十年了。另外一件呢?”沈洵淡淡一扬眉,看着眼前的少年,眼里居然有一丝赞赏的意味——这样的杀气和锋芒,也只有这样年纪的孩子身上才有吧?自己十八九岁的时候,只怕还远不如眼前的这个少年。 “还有一件,就是把这个东西交给谢姑娘。”方之玠的眼神落到了女子身上,陡然就变得复杂莫名。他伸手入怀,拿出了一个扁平的碧玉匣子,扔了过来。“我替你打开。”生怕有诈,沈洵抬手扣住了匣子,啪的一声打开。 因为过去的仇恨,谢鸿影在匣子打开的一刹已经全身戒备,红颜剑随时准备掠起格挡飞出来的暗器或者毒物,然而,碧玉匣子打开之后,她和沈洵都愣住了——匣中只有一朵碧色的莲花,鲜艳如生,清香袭人。 “我大哥说,谢姑娘自小有头痛的毛病,这雪山绿萼莲治起来最是有用。”看着谢鸿影在碧玉匣子抛过去时防备的神色,方之玠语声平静淡漠,眼里却再次流露出复杂的光芒,“他在西域呆了七年,好容易才找到了一朵,要我无论如何也要带回中原来给你。” 听得那样的话,连沈洵都怔住——十年前在天下群雄面前,英雄剑败于红颜剑,谢鸿影为了回护沈洵而两度击落他手中长剑。那样的屈辱曾让方之珉羞愤欲死,自刎不成之后远走异域——他心中对于谢鸿影的怨毒,只怕可以想见。然而,十年之后,留下的遗言,却是这样。 “……想不到,他还是这样的人。”喃喃说了一句,仿佛有什么感慨,沈洵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绿萼莲递给已经全然痴了的谢鸿影。 “他竟然不恨我……”谢鸿影轻轻叹了口气,泪已盈睫。她松开了握剑的手,低头颤抖着拿起那朵雪莲花,轻轻嗅着。 窗外雨夜中,方之玠的眼角微微一动,默不做声地咬了咬唇角。 “小心!”在谢鸿影低头轻闻雪莲清香的刹那,仿佛直觉到了什么不对,一边的沈洵蓦然大喝,抢身过去,手边没有剑,急切之间伸手一点,女子腰上佩剑直跳出来,落入他手中。想也不想,沈洵一剑削向她手中那朵莲花。 但已经晚了,就在那个刹那,那朵莲花在谢鸿影颊边如同烟雾般炸开来!“小谢!小谢!”咫尺的距离,谢鸿影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骤然降临,在沈洵的厉喝声中,手中莲花蓦然炸开,嗤嗤溅上她的脸颊,带着辛辣的药水气味。 是毒药——是毒药!十年之后,因为她当日的“背叛”,之珉还是给她送上了毒药! 刺骨的疼痛让她刹那间睁不开眼睛,谢鸿影下意识地将手中莲花掷出窗外,急退。然而左脸上皮肉腐烂的嗤嗤声,还是在耳边轻响,迅速蔓延。“小谢,别动!”耳边忽然听到沈洵的喝止,她惊醒,立刻定住身形,“别动!”在她顿住的那一瞬间,沈洵一剑自下而上反削,手指稳定迅速,红颜剑贴着她左脸薄薄削了一层皮肉下来! 血流满面。瞬间,风华绝代的女子已是说不出的骇人。 “你小心方之玠!”血模糊了她的眼睛,脸上痛入骨髓的伤已经让她心知自己容貌毁伤的严重,但谢鸿影顾不上自己,厉声提醒,“别管我,小心方之玠!” 第一件事,那少年已经做到了——把这个碧玉匣子送到她手中。 那么,第二件事,他就要对沈洵下手了吧? 然而,方才那一瞬间,沈洵已经全然顾不上站在背后雨帘中的少年,即使背后有极大的杀机袭来,他也只能顾上眼前的谢鸿影。 站在挑檐上怔怔看着这一幕,雨中的少年根本没有动手。他的脸色蓦然苍白,仿佛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看到两人相互扶持的情形,听到谢鸿影那样的提醒,方之玠咬着牙冷笑起来了,眼里是冷酷狂傲的光芒:“放心,我不会趁人之危——杀沈洵,我会光明正大地、在全武林面前杀!”英雄剑一划,在雨中仿佛惊电掠过,“我要让他经受比我大哥当年更重十倍的羞辱!我大哥说过,迟早有一天,英雄剑会取走沈洵的狗命,我要替他实现诺言,为方家全家报仇!”长剑一挽,少年在长笑中远去,消失于漆黑雨幕。 “好重的邪气……”听着方之玠说话时透出的真气,看着他挥剑时的手势,沈洵眼里有凝重的光芒,“和方家家传的回风舞柳剑法根本不同——似乎、似乎是大光明宫的路子?” “西域大光明宫?那个魔宫的武学?”谢鸿影眼睛虽然已被鲜血模糊住,然而听得身边人的话,因为剧痛而恍惚的神志还是一震,脱口惊呼,“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说话——你左脸的血脉全断了,一动血就止不住。”微微一震,迅速将眼光从夜里收回,沈洵扶住谢鸿影,却不回答她的疑问,只是从衣袖上撕下一幅布来,手指连点她眉心、闻香、天机几处穴道止住血,将白布裹上女子的脸颊——方才蒙上,血便浸透了出来。 “忍一忍罢,我身边没带伤药,先送你回西泠小筑再说。”手指轻柔地接触着谢鸿影裹纱的脸颊,沈洵声音低而沉,眼里有说不出的愤怒。他看得出,即使伤好,眼前这张风华绝代的脸已经是彻底的毁了。“好狠……好狠!到底不愧是方之珉啊。”沈洵一向云淡风清的眼神狠厉起来,冷笑。纱布下的脸动了一下,谢鸿影仿佛想说什么,然而沈洵阻止了她开口,扶着她回到座位上坐下,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算了,无论如何,不在你面前说他的不是,现在我可以慢慢告诉你,三年前是怎么回事了。 “不错,三年前,我游剑江湖的时候,是遇上了方之珉。那是在西域灵鹫雪山下的一条冰河里,我看到了他——他变了很多。如果不是先认出了那把英雄剑,我根本认不出那是方之珉了。 “他倒是认出了我,可惜那时他正动弹不得——我看见他坐在冰河里运气练剑,显然是有入魔的迹象了:半边身子上冰雪堆积,而另半边身上的河水却在微微起泡沸腾!冰火两相煎,看来多半是修习内功之时,误入了歧途。我想他这样强练下去只怕多半无幸,那里荒僻无人,也没有别人可以救他了。虽然因十年前比剑之事,我对此人不无恶感,但是见死不救也非我所愿,当下想出手帮他排解一下体内相激而起的冰火两气。哪知他竟是宁死也不愿受我之助,自己震断了心脉。” 聚精会神地听到这里,谢鸿影的眼睛眨了一下,泪水无声滑落。然而刚流下的泪,立刻被脸上的血染成绯红,落在沈洵的衣袖上。 是的,是的……那才是之珉的脾气。那样骄傲,宁愿死也不容别人看低看轻他一丝半毫,为了成为强者不择手段。所以,十年前他才会做那样的事,导致两人决裂;所以,十年后,已经化为白骨的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我没拿走英雄剑——将剑留在他身边,一并埋了。”说到这里,沈洵微微苦笑,“看来,那个孩子是远远看到我走过去,一掌按在他兄长后心,就以为是我杀了他了。小谢,我不告诉你这件事的缘故,是怕你受不住——这十年来你过得很辛苦,我不知道撑着你的东西是什么?”沈洵人摇头,眼睛里有怜惜的光,轻轻叹了口气,一边继续麻利地给她包扎,“如果……如果你是在等他回来,那么,我如果和你说他已经死了,我怕你真的会撑不住——我不敢冒这个险。” “谢谢。”看着眼前这个俯身为她包着伤口的男子,看着他淡然沉静的眼神,谢鸿影轻轻挣扎着说了一句,然而才一动,满脸的血又是汹涌而出。 三、 欲寻孤鸿影天已经快亮了,外面的雨还在下,打在檐下的落叶上,有沙沙的声音。 方之玠披衣站在廊下,年轻的眼里有一种不相称的迷惘和苦痛。雪莲在女子脸颊边蓦然绽放出的血花还在眼前飞舞,红颜剑一闪而没、削下了那样美丽绝世的半边脸——哥,我做到了答应你的事。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是很爱她吗?为什么居然要在雪莲里下这样的毒手……毁了她的容貌,你在天之灵,是否真的高兴了?从小到大,直至你死前——哪一时哪一刻,你不在念着谢姑娘呢?哥,你有多爱她啊……可是,为什么你要那么做?哥,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没有那个沈洵,如今,你们应该过着君临武林、恩爱无比的日子吧?你们是多么相配的一对,人中龙凤,光芒照耀整个江湖。可惜,如今一切都变了。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沈洵,如今我说不定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可能一生也不会有人将目光投注到像我这样一个并不出众的孩子身上—— 出身于一个武学世家,和所有同辈一样自幼习剑。而十岁那年,学剑已经四年的孩子依旧没能超越他兄长七岁初学时的水准。 同父异母的兄长是如此的惊才绝艳,他的存在,仿佛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年幼的弟弟,任他用尽全力挣扎,始终也走不出半步。 “啧啧,这样怎么行呢?都十一岁了,连之珉八岁的时候都不如啊。” “算了,反正也不是长子,方家有之珉已经是天赐之福了,不能指望太多的。” “幼子嘛,也不用撑起家门,只要好好听话讨老人家开心就行了。” 十岁那年,他已经听多了这样的话。他和家里所有人一样,仰望着那个神话般的兄长——那个才十九岁就夺得了英雄剑,为方家在江湖上赢得无上荣誉的哥哥。 虽然同是小辈,可连父母在看着这个大儿子时,眼光都是敬慕而畏惧的。十九岁的方之珉就像一轮耀眼的红日,让万人抬头仰望,然而却不敢直视。或许因为少年得意、名动天下,他的性格也变得飞扬跋扈,连对长辈说话都是傲然的,更不用说对这个比自己小九岁的弟弟。 唯一在他身边而不被他光芒所掩的,只有那个比他小一岁的素衣少女,那个叫做谢鸿影的姐姐。腰间佩的是一把绯红色的无影长剑,明慧清丽,说话间神采飞扬——大哥第一次带着这个女孩回家拜访父母时,躲在门后十岁的他看见了这个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女子。 “之珉,我渴了。”那日两人刚从外面回来,进了大厅就听见谢姐姐有些娇嗔地对大哥说。大哥那样骄傲的眉目里,也有宠溺的温柔,立刻说:“你坐一会儿,我去叫人给你做酸梅汤。” 那个明月般皎洁的女子独坐在大厅里百无聊赖,十岁的孩子躲在自己房间里偷看着她,最后端了一盏茶鼓足勇气跑了出去:“谢姐姐,喝茶!” 十八岁的少女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到这个装束华贵的孩子,接过茶,笑问:“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方之玠!”他扬起头,看着谢鸿影,孩子的眼睛有近乎崇拜的光芒。“哦,是之珉的弟弟啊……好可爱。”谢鸿影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孩子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有些不习惯地摇摇头,没好意思让开那只手。 “那么没用的弟弟,我可宁愿没有。”进来的人冷冷开口,看到爱侣正和幼弟说话,方之珉眼里有不满的光,走过来顺手将桌上刚喝了一口的茶泼到窗外去,“影儿,我给你拿来了酸梅汤。”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明显感觉到手底下的孩子全身一震,少女吃了一惊,抬头对着情郎轻叱。“本来就是,小玠资质太普通,根本不是练剑的材料。”方之珉过来在一边坐下,将弟弟从谢鸿影身边拉开,探身出窗,折了一枝木兰花交到孩子手上,“来,把我上个月教给你的回风舞柳第九式,练一遍给我看。” 本来还算机灵的孩子一到了哥哥面前,就变得木讷无比,此刻竟拿着木兰枝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来,小脸涨得通红。 “影儿,你看看,我说得没错吧?”大哥摇头,看了看身侧的少女,皱眉道,“小玠太笨了,教了多少次都学不会——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我都已经会整套回风舞柳剑了。” “不能用你的秤来量他呀……人人都像你这样,这武林还成什么样子?”看到面前孩子满脸通红、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谢鸿影怜爱地叹了口气,看了情郎一眼,语气里却满是爱慕和娇嗔。不知为何,听到那句话时,一直强忍眼泪的孩子哇的哭了起来。 “哎呀,别哭,别哭!之珉,你真是的!”谢鸿影瞪了情郎一眼,将孩子手中的木兰枝拿掉,拉他到身边来,“小玠别听你哥胡说,你才不笨,将来你会是最厉害的!喏,喏,不哭了,姐姐给你这个——”哄着小孩子,少女从脖子里摘下一个挂件,放到方之玠手里。 “给他?这可是定魂灵珠啊!”方之珉皱眉,但碍着爱侣的面子,不好劈手夺回,“我们多费力才从碧城山万年寒泉里得来,怎么给一个小孩子?”“他是你弟弟!你这人就是这样,怎么对谁都斤斤计较?”少女也有些不悦起来。方之珉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仿佛正有火药味在这对少年情侣间弥漫开来…… 小谢……小谢姐姐! 天色慢慢亮了一些,站在廊下,虽然披着长衣,方之玠身子却忽然在清晨的寒气中微微颤抖。他的手指慢慢探入,握住了颈中衣下挂着的那一粒定魂灵珠。 “少主,早膳已经备好了。”耳边忽然有人禀报,打断了他这一刻难得的思忆,“昨日少主吩咐监视的那对男女回了西泠,属下已经派人盯着了。还有,今日要对黄山剑派动手,大家都在等着少主下令。” “滚!”被打断了思绪,方之玠莫名地暴怒起来,手一挥,将那名手下打得飞跌出去。 “哎,轻些……你想痛死我啊?”纱布被一点点揭下,谢鸿影朱唇翕动,咝咝地吸着冷气,手指用力在花梨木的扶手上抓出一条深痕。“好啦,我现在给你上药。”瞧着半面血污狼藉的脸,沈洵叹了口气,打开药囊,拈了一粒深碧色的丹药,和了水用手指碾碎,“忍着点,可别乱动。” “绿萼丹?”因为惊诧,谢鸿影眼角微张,旋即痛得蹙起眉头,“怎么还有一粒?你留了三年都没用掉么?上次伤重欲死,你也没用?”“你少说点话行不行?”沈洵无奈地摇头,用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左脸,将手上的药粉均匀地抹了上去——果然是灵异至极的药物,方一沾到血肉翻卷的肌肤,血流就明显缓了下去。 谢鸿影闭眼咬牙,默然不语。寂静中,只听“嚓”的一声轻响,花梨木的扶手居然被她生生掰了下来。 “忍着点,就好了。”看着眼前女子拼力克制的脸,沈洵眉间隐隐流露出痛惜之色,手法轻柔迅速,几乎将惊神指法发挥到了极处,并叮嘱道,“以后三个月内,一定给我板着脸——不然伤口又要破了。” “沈洵。”忽然间,闭着眼的谢鸿影轻轻叫了一声。“嗯?”沈洵心神凝聚,曼声应道,指尖在她脸上一沾即走,生怕触痛伤口。“方才我怀疑你,实在是不应该。”一直到现在才有开口示歉的机会,谢鸿影闭着眼,神色木然,声音里却有深沉的叹息,“我乍听之珉的噩耗,那时候真是糊涂了,差点信了方之玠的话。” “难怪你怀疑——我也不该瞒着死讯这么些年。”沈洵脸色不见怒意,说道,“如果不是方之玠找上来说穿,我还打算继续瞒着你呢。”“知道你是为我好。”谢鸿影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友人,叹气,“但是你不止瞒了我这件事吧?总觉得……虽然这么熟了,你心里还有一件很大的事瞒着我,是不是?”停留在她面颊上的手指微微一顿,但沈洵没有说话。 “你从哪里来?你的武功谁教的?苏眉怎么死的?你为什么坚持不肯做江湖盟盟主?”一口气将多年来心中的疑问全部说出来,谢鸿影看着知交,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你如果不说,我就不问。你为人怎样,十年来我还不知道?真不该一时鬼迷心窍误信他人……”顿了顿,觉出气氛尴尬,她转开了话题,沉吟道,“不过,小玠那孩子,十年不见怎么变得这样?完全不像以前了。” “很厉害……虽然没见他出手,但是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剑气和杀气。”终于将药物抹好,沈洵的眼色冷肃起来,“接住他扔过来的盒子时,感觉得出他的内力很邪,是西域大光明宫一路。小谢,这个孩子来头不小。”“方家的人怎会和魔宫有关?”谢鸿影脸色也是一变,随即感到痛楚,连忙收敛了表情,“之珉十年前含恨而走,方家不是从江湖上消失了么?” “别乱动。”感觉到手指下的肌肤猛然绷紧,沈洵连忙轻叱,“天知道——最后一次我见到方家两兄弟,也是在西域雪山了……只怕那时候他们就和大光明宫有了瓜葛。好了好了,小谢,你先别说话,等我包扎完了再说。”“嗯。”谢鸿影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但眉目间忧色甚浓。 沈洵抹完药,用丝巾拭去手上鲜血,拿起了绷带,转头看了看谢鸿影的脸,眼里也有异样的光闪过。“看什么?很可怕吧?还不快包起来。”看出了友人眼里的神色,谢鸿影眼里有微弱的笑意,“别担心,我也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了,人老珠黄的,也不在乎这张脸。”沈洵勉强笑了笑,只道:“等敷上的药稍干了才能包。” 说话的时候,一阵风吹过,谢鸿影眉头蓦然皱了一下——一只飞虫迎面飞了过来,只是一转,便被血肉沾住。那样小小的碰撞,已经让她痛入骨髓。 “别动,我来。”看到女子的手往脸上摸去,沈洵连忙按住,“不能碰的,我帮你弄掉它。”凑近谢鸿影的颊边,沈洵轻轻吹了口气,将那只沾住的小虫吹走。 “哎呀,真不好意思,打扰两位了么?”温热的气息还没从颊边散去,忽然,就听到小筑门外有个声音冷冷地响起。谢鸿影一惊,开眼看去。沈洵却是头也不回,苦笑道:“又是那个丫头?” 天色已经亮了,可是细雨还是蒙蒙地下着。西泠桥边,孤山脚下,这一处冷僻的小筑居然大清早就有人拜访。 一个不过双十年华的紫衣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门外,抱着双臂斜眼看着室内二人,年轻美丽的脸上有讥诮的神色。 “严姑娘,你又来了?”谢鸿影对着门外的少女微微点头,“进来坐。”“不用了——谢前辈!我还是和上次一样,要向你挑战夺剑的!”严灵儿长眉一扬,刻意加重了“前辈”这两个字,带着讥诮的语气,傲然道,“这次我回去又练了一年,想来也该是红颜剑易主的时候了。出来吧!” “谢姑娘今天不能和你比剑。”从桌上拿起了纱布,沈洵看也不看门外的紫衣少女,只顾俯下身来给谢鸿影包扎伤口,“原来一直来找小谢麻烦的人就是你?灵儿你别闹了。先回去,要比剑也改天来——没见人家受伤了么?” 看着全神贯注裹伤的沈洵,紫衣少女一跺脚,眼里有了怒意:“受伤?受伤很了不起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们、你们整夜孤男寡女在一起,算什么?伤风败俗!”“我们算什么,还没轮到要向你交代。”沈洵眼神沉了下去,语气冷厉,轻轻将未干的药膏吹干,止住开口欲语的谢鸿影:“别说话,小心伤口又破了——不用理这个小丫头。” “小丫头?谁是小丫头!”显然是被长辈们惯坏了,严灵儿说话毫不客气,“我都十八了!当然,如果和谢‘前辈’比起来,是小了一点。” 沈洵眉头一皱,颇有不耐之意。谢鸿影对着他摇摇头,轻轻推开沈洵的肩膀,对门外的少女点头:“不错,长江后浪推前浪,严姑娘才是如今的武林才俊。” 乍一看见沈洵身后女子可怖的脸,严灵儿脸色一惊,毕竟是年轻,忍不住就脱口“呀”了一声,神色乍惊乍喜:“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被人用毒药算计了而已。”看到来人不加掩饰的喜色,谢鸿影淡淡说了一句,“也不过一张脸罢了,即便不毁了,迟早也要老掉的。”她缓缓从桌边站起,手中抓着红颜剑:“严姑娘,这三年来你每年都要和我比试,虽然没有成功,但进步神速——希望这一次你能如愿。” “小谢。”沈洵抓住谢鸿影的肩,把她按回到座位上,微微蹙眉,转头对门外年轻的挑战者道:“小谢今日要休养,我替她出手。江湖中都知道我和谢姑娘的剑术在伯仲之间,你若胜了我,也是一样。” “沈大哥!你…你干嘛这么帮着她!”严灵儿委屈得几乎哭出来,一跺脚,指着谢鸿影,“她有什么好!人又老,相貌也丑,不就是剑法好么?我知道你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所以我天天练,迟早会抢到红颜剑……那时候,就配得起你了。”“孩子话。”沈洵摇头,“配不配和红颜剑又有什么关系?” 仿佛不愿再多纠缠下去,他站起身来,“灵儿,你要比剑与我比,你太不懂事了……谢姑娘一直让着你、才容你几次三番闹事,不然你哪里还能活?” 恨恨看着沈洵,严灵儿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头奔了出去。 “沈洵,人家不过是个小姑娘。”彻夜未眠,又经过这么一折腾,谢鸿影语声里有了倦意,“你把话说得太重了。”关上西泠小筑的门,白衣男子眼中也有些火气:“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一味胡搅蛮缠,如果不是看严老盟主的面子,我的话或许更重。” “我十八岁的时候,也胡闹得可以。”显然是刚才那样的情景,在心中唤起了什么回忆,谢鸿影眼里有些微的笑意,“那时候我也很刁蛮不讲理啊……要不然也不会和你为了一盒梅花酥就大打一架。”“呵。”十年前的事,一直是两人之间的禁忌,如今听她提及初见,沈洵也不由笑了起来。 那一年,二十岁的沈洵踏入江湖,遇到了江湖中声名最盛的女侠。只不过因他买走了最后一份她爱吃的梅花酥,那个拿着红颜剑的刁蛮少女就非要逼着他让出来,那时候他也是公子哥儿的心性,互不相让,闹到最后竟至拔剑相向。 比到最后,双方打成平手。彼此惊讶竟能遇上如此的对手,打过气也消了,沈洵将怀中的梅花酥拿出来,准备分一半给谢鸿影,然而发现,一番剧斗之后早被压得稀烂。 “啊……现在想起来,那盒梅花酥,你应该是买给苏眉的吧?”看着孤山上飘浮聚散的雨气,谢鸿影倦倦然一笑,那帕子掩住脸,“可惜她福分薄,早早去了。” “她的伤拖了三年,问遍名医,都说无治——我却只是不信。”沈洵将桌上的药物收拾好,淡淡笑了笑,“总以为寻遍天下,总有灵丹异宝能治好她——最后还是救不了,但这游历四方的习惯却是改不了啦。” “我要多谢她——不然哪来如今的绿萼丹。”轻轻触摸包扎得严实的左脸,谢鸿影声音里更加倦怠,“都十年了……我们老了。现在武林,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你看看方之玠和严灵儿。”“好了好了,果然老了,都学会唠叨了。”显然也被这一席话勾起了旧日回忆,然而沈洵却只是淡淡笑笑,拍拍好友的肩,“闹了一夜了,你脸上的残毒只怕还要用天人诀逼出来——快去调息养气吧,我在这里替你护法。” “辛苦你了。”没有过多的客套,谢鸿影扶着桌子站起,走入了内室。 外面天色大亮了,然而秋雨还在延绵地下着,黄叶随着微风飞入轩窗下。沈洵坐在窗下,静静听着雨声滴落,眼睛里有凄迷的光芒。 十年了……居然这么快就过去了十年。苏眉刚死的那段时间,他放纵哀痛,步向沉沦,以为自己不久将会追随而去。然而时间一晃而逝,如今已过而立,但他依旧在这个世上飘零。 小眉,小眉……年少时刻骨铭心的爱情并不曾因时间而淡漠,但于今回想,却已没了最初那样痛彻心肺的感觉,而只余下惘然和无力。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少年情事老来悲。或许,喜欢回忆过往的他,也是开始老了吧? 看来是余毒颇重,两天一夜过去,进入室内调息养伤的谢鸿影一直没有出来。沈洵一直守在门口,随便拿了些水果糕点果腹,不急不躁地等着——十年来,一直浪迹天涯、餐风露宿,不让自己有丝毫空闲。如这样安安静静地居于室内,还真是极少有的事。十年来,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空闲,将所有往日的恩怨都梳理一遍。 第三日上,天已经晴了,湖面上的风吹过来,风里忽然有依稀的笛音。沈洵神色一凝,跃出窗外,抬首望天。碧空中有一只鸽子飞过,脚上绑着竹管,在风里发出笛音,响彻四方。 “江湖令?”认出那是江湖盟中紧急示警的方式,心中陡然有不好的预感,呼哨一声,扬起手来,召唤那只信使停到自己手上,解下竹管。匆匆扫了一眼,沈洵脸色不禁变了。 “小谢,你如何了?”隔着窗,他敲了敲,问室内闭关调息的女子,似是有些着急,“有急事,我要去鼎剑阁一趟。”“什么事?”室内谢鸿影出声问,有些中气不足。 “二日前,黄山剑派被灭门。”沈洵将手中的纸条揉碎,“可以确定是西域大光明宫所为——严老盟主发出江湖令,要求所有门派调集人手,聚集鼎剑阁。” “黄山剑派被灭门?”隔着窗子,谢鸿影的声音透出惊讶,“是魔宫重现?”“不错。二十年前,黄山剑派的何青阳掌门将天尊宫主击败,使其抱恨远遁塞外——二十年后回来,果然第一个对付的便是黄山剑派……只是一出手便是灭门,也实在太狠了些。”那场浩劫,沈洵和谢鸿影因为年纪所限,都没亲历过,但听老一辈说起时,都是惊心动魄,“如果你没事了,我就先去鼎剑阁看看。”沈洵说。 “等等。”不等他转身,窗子嘎然打开,谢鸿影跳出来道,“我跟你一起去。”“你的伤没好,还是别去了。”看到谢鸿影苍白的脸,沈洵拒绝,“你不问世事多年,何必要再入江湖?大光明宫虽厉害,江湖盟也足以对付,不少你一个人。” “我已经好了。”谢鸿影抓着红颜剑,脚步还是有些虚浮。沈洵没奈何,只好抬手扶着她。谢鸿影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问:“你难道不觉得,这次魔宫的事和小玠的出现有关?”沈洵的手震了一下,却不说话:这一层,在他看到飞鸽传书时已经猜到。 “你知道,却不说,是不?”谢鸿影抬头看看友人,摇头,“你明知道他要对付你,明知道他有英雄剑,还要空着手去?又不让我跟着——沈洵,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改掉啊!”沈洵叹了口气,却只是道:“脸上伤未好,你少说些话行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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