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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 非攻
释义

“非攻”是墨学的重要范畴,是墨子军事思想的集中体现,同时也包含着丰富的政治、哲学、科学、文化、伦理思想。

墨子的“非攻”与“兼爱”

墨子主张“兼爱”,其实质是“爱利百姓”,以“兴天下大利,除天下之害”为己任。所以墨家之徒的言论行动,皆以国家、百姓、人民之利为准绳。周朝进入春秋战国时期,战争频仍,土地荒芜,死者遍野,民不聊生,广大人民群众渴望弥兵息战,休养生息。墨子体察到下层的民情,代表小生产者及广大百姓的利益,提出了“非攻”的主张,就这一点讲,是有积极意义的。自古及今,不论什么形式的战争,其受害最深的首先是人民群众。为什么“非攻”,确立什么样的准则及采取什么样的对策才能达到目的,在《墨子》一书中大致可以归纳以下几点。

一、战争的残酷性

战争是杀人的机器,战争之中,妇幼老弱一概难于幸免。《墨子·非攻中》:“今攻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杀人多必数于万,寡必数于千。”在《非攻中》篇里,墨子连用八个“不可胜数”,揭露了战争直接杀人和间接杀人的残酷性。他还指出,战争除“丧师多不可胜数,丧师尽不可胜计”之外,老百姓因战争贻误农时,“居处之不安,食饭之不时,饥饱之不节”,冻馁、疾病等原因而死亡者,就更“不可胜数”,百姓在连年不断的兼并战争中,欲生不得,欲活不能,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然而,当时的王公大人,为了自身的利益,根本不顾人民死活,屡屡攻伐无罪之国。《非攻下》描绘了一幅惨景:“入其国家边境,芟刈其禾稼,斩其树木,堕其城郭,以湮其沟池,劲杀其万民,覆其老弱,迁其重器,卒进而柱乎斗……”面对严酷的现实,墨子大声疾呼。罪恶的战争,兼国覆军,贼虐万民,剥振神位,倾覆社稷,百姓离散,废灭先王,这难道有利于上天吗?有利于鬼神吗?有利于百姓吗?

二、战争的掠夺性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不是为了权力,就是为了财物,它的掠夺性是显而易见的。发动战争的统治者,首先进攻的是他本国的人民,因为要备战,必须榨取更多的钱财,用以招兵买马,置备武器。墨子揭露统治者要发动战争,必“厚作敛于百姓,暴夺民衣食之财”。而“夺民之用、废民之利”,是墨子坚决反对的。因为墨子最担心的是百姓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劳不得息。侵略性的战争是没有国界的。古人云:“春秋无义战”。据墨子言,天子开头分封诸侯,万国有余;现在因为兼并的缘故,万多国家都已覆灭,只有楚、越、齐、晋等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国了。当然“万国”的说法可能是虚指,《春秋》所载, 242年间,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这大概是可信的。到战国中期,诸侯国又从春秋时期的147个“锐减到万乘之国七个,千乘之国五个。战争攻战之激烈的程度可见一斑。而兼并战争的掠夺性,在《公输》篇里被赤裸裸地揭露出来。“荆国有余于地,而不足于民,杀所不足,而争所有余,不可谓智”。而楚王正是那种舍其粱肉,窍取糠糟;舍其锦绣,窃取短褐;舍其文轩,窃取敝舆的“窃疾”之人。墨子批判说:“此其为不利于人也,天下之厚害矣,而王公大人乐而行之,则此贼灭天下之万民也,岂不悸哉!”(非攻下)

三、战争的欺骗性

攻伐无罪之国的人,往往冠以美名,竭力掩盖其侵夺的真相,发动战争、剥夺百姓的财产,牺牲百姓的生命,那么为什么还干这种事情呢?王公大人回答说:“我贪伐胜之名,及得之利,故为之。”(非攻中)墨子对这种论调,立即给予驳斥。计算一下攻伐者所获得的利益,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而他在战争中得到的东西,反而不如他丧失的东西多。为了争夺多余的土地,而让士民去白白送死,这不使全国上下都感到悲哀吗?毁掉大量的钱财,去争夺一座虚城,这难道是治国的需要吗?贪图伐胜之名,只不过是一个骗人的幌子而已。

也有喜好攻伐的君主说,我不是为了金玉、美女、土地,我是想在天下以“义”立名,以“德”求得霸主地位。对这种论调,墨子以事实予以彻底揭穿。他说,天下处在攻伐的时代已经很久了,而攻伐之人也没有得到什么“义”和“德”,相反,如果把战争的费用,用于治国,功效必定加倍,军队将成为无敌的军队,民心也自然会归顺,这才合于天下之利。

对于欺骗士卒,拼死攻伐,一时取得胜利的,那胜利也不会长久。墨子用晋国的智伯最终失败的事实,驳斥了收用民众士卒可以取得攻战胜利的论调。墨子撕去了王公大人欺骗的面纱,说道,今天下所公认的“义”,是圣王的法则。当今诸侯大多都是强力攻战,这是以“义”为虚名,没有去体察其中的真实。这正如瞎子不能分辩出黑白颜色一样。

墨子行事的原则是“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非乐上)综上所述,战争对人民是没有什么利益可言的,所以坚决非之。但难能可贵的是,墨子并不反对一切战争,他反对“攻伐无罪之国”,主张“诛灭无道之君”。“诛无道”,同样符合“利于人”的原则。

四、战争的根源

墨子断言,春秋战国时代社会动乱的根源是不相爱。“诸侯不相爱,则必野战;家主不相爱,则必相篡;人与人不相爱,则必相贼;君臣不相爱,则不惠忠;父子不相爱,则不慈孝:兄弟不相爱,则不和调,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强必执弱,众必劫寡,富必侮贫,贵必做贱,诈必欺愚。几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兼爱中)由此墨子提出“兼相爱”、“交相利”的伟大主张,在中国思想史上独树一帜!“兼爱”和“非攻”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攻战”是“不相爱”最集中、最典型、也是最强烈的表现。为了避免战争,维护和平,墨子以“兼爱”为根据,提出了一个“七不”准则,即“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诈不欺愚也,贵不做贱也,富不骄贫也,壮不夺者也”。(天志下)这“七不”准则可视为历史上最早的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准则,这个准则,表明了墨子伸张人间正义,保障人类权益,主持社会公道,推进世界和平的伟大理想。

五、和平的道路

墨子描绘的和平之路,一是理论上的,一是实践上的。理论上的和平之路,即从“兼相爱”,“交相利”的原则出发,“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只有这样,“诸侯相爱,则不野战;家主相爱,则不相篡;人与人相爱,则不相贼;君臣相爱,则惠忠;父子相爱,则慈孝;兄弟相爱,则和顺”。天下之人皆相爱,就可以达到“七不”的理想境地,从而制止攻伐的战争。实践上的和平之路,是墨子设坛讲学,让他的弟子们周游诸国,用“兼爱”、“非攻”的理论,去说服诸侯们放弃侵略战争。有时候,为了制止一场攻战,墨子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亲自说服攻战的诸侯。止楚攻宋就是生动的例子。墨子还利用科学技术,发展了一整套的防御战系,这也是有效制止攻伐战争的措施。

墨子和他的弟子们,从爱利百姓的高度出发,极力反对攻伐之战,维护人间的和平生活。特别是为了实现“七不”的目标,他们死不旋踵,赴汤蹈刃,充分显示出墨家弟子崇高的人格力量。

《非攻》

今有一人,入人园圃,窃其桃李,众闻则非之,上为政者得则罚之。此何也?以亏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豕鸡豚者,其不义又甚入人园圃窃桃李。是何故也?以亏人愈多。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至入人栏厩,取人马牛者,其不仁义又甚攘人犬豕鸡豚。此何故也?以其亏人愈多。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至杀不辜人也,拖其衣裘、取戈剑者,其不义又甚入人栏厩取人马牛。此何故也?以其亏人愈多。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矣,罪益厚。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别乎?

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说往,杀十人,十重不义,必有十死罪矣;杀百人,百重不义,必有百死罪矣。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情不知其不义也,故书其言以遗后世;若知其不义也,夫奚说书其不义以遗后世哉?

今有人于此,少见黑曰黑,多见黑曰白,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白黑之辨矣;少尝苦曰苦,多尝苦曰甘,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甘苦之辨矣。今小为非,则知而非之;大为非攻国,则不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辨乎?是以知天下之君子也,辨义与不义之乱也。

译文

现在有一个人,进入了别人家的果园,偷走了人家的桃子和李子。大家听说了就会责骂他,居上位执政的人捕获他之后会惩罚他。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损害了别人的利益而使自己得到好处。至于偷别人的狗、猪、鸡等家畜家禽的人,他不道义的程度又超过了进入别人果园偷桃李的人。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对别人的损害更加大了,他的不道德就更加厉害了,罪责也更加深厚。至于潜入别人家牛栏、马厩,牵走人家牛和马的人,他不道义的程度又超过了偷别人的狗、猪、鸡的人。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对别人的损害更加大了。如果对别人的损害更加大了,他的不道义就更加厉害了,罪责也更加深厚。至于杀死无罪之人,拿走他的衣服,拿走戈和剑的人,他不道德的程度又超过了潜入别人家牛栏、马厩并牵走人家牛和马的人。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对别人的损害更加大了。如果对别人的损害更加大了,他的不道义就更加厉害了,罪责也更加深厚。对此,世上有道义的人都明白其中的道理并会认为它们不对,说这些是不道义的。现在到了放肆的攻打他国这件事上,却不知道不对了,反而就(这件事情)来称赞它,说是道义的。这能说是知道道义和不道义的分别吗?

杀死一个人是不道德的,必会有一条死罪。如果按照这种说法类推,杀死十个人就是十倍的不道义,必会有十条死罪;杀死一百人就是一百倍的不道义,必会有一百条死罪。对此,世上有道义的人都明白其中的道理并会认为它们不对,说这些是不道义的。现在到了放肆的进行不道义的事攻打他国这件事上,却不知道不对了,反而随着称赞它,说是道义的。实在不知道这是不道义的,所以才会记载下来留给后世。如果知道是不道义的,又怎么解释把那些不道义的事记载下来并留给后世这件事呢?

现在有些人,看到的黑色较少时说是黑色,看到的黑色多了时就说是白色,那么大家一定会认为这人不知道黑色和白色的区别;尝到的苦较少时说是苦的,尝到的苦多了时就说是甜的,那么大家一定会认为这人不知道甜和苦的区别。现在做了小的错事,就明白是不对的。大的错事如攻打他国,却不知道不对了,反而随着称赞它,说是道义的:这能说是知道道义和不道义的区别吗?由此可知道普天下的君子们,在区分道义与不道义上是多么混乱啊。

墨子的战争观——非攻

《非攻》是《墨子》中的名篇,了解中国文化又谈论国事者,多少都会想到《非攻》,墨子的非攻思想是影响古今的和平主义,是平民主义的战争观。

----笔者以为,正确地解读《非攻》,重要的是要明白《非攻》产生的场景。

二千五百年前,中国史上出现了一个大变革的时期。那个被定名为春秋战国的时代充满了政变、瓜分,侵略、吞并,欺诈和屠杀,时间绵延两百多年。西周初期建立的封建文化基础逐渐地被破坏,王室衰微、礼崩乐坏,直接造成了社会紊乱、经济凋蔽。司马迁记而述之:“诸侯恣行,政由强国。”,《左传》载, “宋殇公立,十年十一战,民不堪命。”,可见混乱和战争带给人民的苦难。

对于这个时期的评论,孟子说:“春秋无义战。”;庄子怒斥曰:“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后来的董仲舒则以为:“春秋之所甚疾已,皆非义也。”

可见那个时期的混乱是怎样为人厌恶。但是,上述三人评论又有不同。

孟子认为的“无义”指的是“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破坏的是秩序;

庄子则是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论,是对时代的否定;

董仲舒的意见在于“夫德不足以亲近,而文不足以来远,而断之以战伐为之者。”是从战争利弊的角度来评说的。

墨子的《非攻》就写作于这一时期,表达的是平民百姓对战乱的看法,也是兼爱思想在战争问题上的体现。

-----在《非攻上第十七 》中,墨子对于打着“义”的旗号侵略他国的战争行为的非正义性予以抨击。

墨子问道,偷窃他人桃李、猪羊等损人利己的事情,大家都认为应该给于惩罚,但是发生进攻他国的事情,大家却跟随、响应,而且谓之“义”,这是什么意思啊?

墨子又问道,杀一人是不义,定死罪,杀人越多罪也越重,这一点大家都是知道的。可是,对于大不义的侵略他国,大家为什么却拥护、支持呢?

墨子质问:对于小事,大家知道是非。可是对于侵略他国的大事,大家都犯糊涂了。这种所谓“义”和“不义”的辩论是不是胡扯?

和平,众之所求。先秦诸子对于和平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主要的就是关于仁与义的争论。这是残酷的环境使然。当其时,道家的创始人老子愤于世事而无奈,骑牛出函谷而不还;儒家的创始人孔子著述春秋,希望以此劝世,但是闻说祥瑞麒麟被猎获,对世事极度失望,掷笔绝书。

孟子是孔子理念的继承者,也是“义”的创建者。孟子说:“春秋无义战。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朱熹对此句的解释是:“征,所以正人也。诸侯有罪,则天子讨而诛之,此春秋无义战也。”

无论是“仁”或“义”,都是从建立社会秩序的角度来说的。社会秩序的实质是社会各利益群体相互间的一种妥协。问题是,战国期间的诸侯们并非孟子的性“善”者,而是荀子的性“恶”者,于是就有了“十年十一战,民不堪命。”的战争,他们是用战争的方式来进行关于建立社会秩序的讨论。

而墨子是“不堪命”之民的代言人,他对的“义”理解是从民众的角度来阐述的。或者说,他是作为人民的代言人参与关于社会秩序的讨论。

------《非攻中第十八 》述,子墨子言曰:「古者王公大人,为政於国冢者,情欲誉之审,赏罚之当,刑政之不过失……。」如果什么事情都依靠战争来解决,民众又怎么能够承受?他说,发动战争,冬天太冷,夏天又太热,只好在春、秋进行。可是春天是播种的季节,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荒废了这两个季节,则百姓饥寒冻馁而死者,不可胜数;进行战争,战死于战场的人又不可胜数;用于战争的牛马的死伤不可胜数;运输粮草而疲于奔命的百姓不可胜数;丧师多不可胜数,丧师尽不可胜计,则是鬼神之丧其主后,亦不可胜数。

如此危害民众的利益,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得到“伐胜”的名声和一点战利品?墨子以为,这其实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呵。为了得到“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却要死伤数万,这样的结果只能是土地太多了而自己一方的民众却大量减少,这种“弃所不足,而重所有馀”的做法是国家的要务吗?

墨子在驳斥了好战者的种种谬论之后说到:“古者有语曰:君子不镜於水而镜於人。镜於水,见面之容,镜於人,则知吉与凶。”他问道,今天的好战分子,难道不应该从智伯(晋国分裂过程中的好战分子)的行为中得到教训吗?

墨子进而论曰,连傻瓜都知道奉天则承运。奉天就是奉行天下人认同的大义,即圣王之道。诸侯们把精力用于战伐兼并,而以为是义举,实在是盲人不知白黑的行为。

什么是圣王之道?墨子论曰,“古之知者之为天下度也,必顺虑其义,而後为之行。”所谓圣王之道,就是所作所为都要服务于百姓的利益,对外则不以大国自居与邻邦和睦共处,然后带领百姓奉祀山川鬼神、发展生产。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使大家都得到利益,自然功劳也就大了,于是四面八方都是拥护的声音,大家也就敬奉他“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名参乎天地,至今不废。”了,这才是“先王之所以有天下者也。”

在《非攻下第十九 》一节中,墨子阐述圣王之道,评论战争的危害,对于不识大义、妄动干戈的好战分子痛加批驳,激愤之语溢于言表。

------ “非攻”当然不是“非战”,墨子对于战争的理解是从民之利益、圣王之道的角度予以考虑的。有好战分子说:“昔者禹征有苗,汤伐桀,武王伐纣,此皆立为圣王,是何故也?”

墨子反驳,禹征有苗不是攻,而是诛其元凶。三苗大乱之时民不聊生,所以天命殛之。大禹奉天命征伐,得到天下的支持,所以很快成功了。特别是禹既克有三苗,不是烧杀掳掠,而是为他们建立了秩序,使他们有了安居乐业的环境。

还有汤之伐夏王桀,也是因为夏王桀倒行逆施,天下大乱,所以才有神来告曰:「夏德大乱,往攻之,予必使汝大堪之。」。汤遵从天命,通於四方,而天下诸侯,莫敢不宾服,这就是汤之诛桀也。

至于周文王伐商王纣,也是纣的“天不序其德,祀用失时”。也就是纣的德行败坏,天下大乱,才有“赤鸟衔珪,降周之岐社,曰:「天命周文王伐殷有国。」”同样的,周文王伐纣之后也是奉行仁德的天道,“成帝之来,分主诸神,祀纣先王,通维四夷,而天下莫不宾。”,也就是说克服了种种乱象,使天下得以安宁。

墨子战争观的内涵有深刻的人民性。墨子曰:“今欲为仁义,求为上士,尚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故当若非攻之为说,而将不可不察者此也。”在上古,天命常常指的是社会的表现,也就是人民生存的状况。在墨子看来,只有顺乎民意,除暴安良,此类的战争也并非不可以,反而是圣人之道。墨子战争观的核心就是战争必须服务于“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以此观之,墨子为民的立场鲜明,亦非迂腐之辈可以比拟。

“非攻”是墨学的重要范畴,常常有人片面理解“非攻”为反对战争,这是曲解。大家都希望和平,严格地说却并非如此。和平与战争都是社会存在的合理的形式。在战国时代,一个大变革的时代,如果片面地反对一切战争显然没有合理的现实依据,注定被现实否定。即使现在的国际环境,盲目于“非攻”,也是对国家和人民的犯罪。原因很简单,在周王室无法控制局面的时候,战国时期的社会是无序的,用现在的话说,社会遵循的是“丛林原则”,而现在的国际社会也是如此。

------基于这样的战争观,墨子在战略战术上体现为“墨守”。后世的诬墨者常常以“墨守成规”来戏弄墨学为保守学说。其实“墨守”有之,“陈规”却未必。“墨守”实际上是一种后发制人的战略战术,当然这种方式只适用于得民心、为民者所领导的人民战争,而且大有成效,例如邓小平的“韬光养晦”就是现代的“墨守”。对于专制者,则没有意义,那只是无能的遁词,也必然失败,例如萨达姆之辈。当然对于侵略成性的帝国主义者如布什,更无价值。墨子的战争观和战略战术与他的平民思想是相一致的。

《公输第五十》是“墨守”的示范。该文逻辑缜密、文采丰华、思想深刻,即使相隔年代久远,依然展现着和平主义的光芒。

“墨守”的内容包括基本的两方面:外交与战备。外交是国际政治的组成,也是一种妥协的途径,无外交,“墨守”失去和平主义的意义;另一方面,战备是外交的基础和保证,弱国无外交。

《公输第五十》记述,墨子“行十日十夜”面见战争的教唆者公输盘,对于公输盘在“义”上的糊涂,墨子以“杀所不足,而争所有馀,不可谓智;宋无罪而攻之,不可谓仁;知而不争,不可谓忠;争而不得,不可谓强。”的“四不”论让公输盘哑口无言;又以“臣见大王之必伤义而不得。”说服了准备讨伐宋国的楚王。

希望通过外交谈判来阻止战争,是一种可怕的幻想。真正迫使战争狂人们老老实实的只有实实在在的实力。墨子和公输盘的实力较量是这样进行的“公输盘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盘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有馀。”模拟战争告诉公输盘,所谓的新式武器“云梯之械”是不足持的。

显然,纸上谈兵还不能制止战争。在模拟战争中失败了的公输盘威胁要杀害墨子,在他看来失去了墨子的宋国也就失去了屏障。于是墨子冷静地告诉这位战争的教唆者:“你所能想到的我都为你考虑了,我的弟子们已经使用我的方法为宋国作好了防御准备。”文章记载了楚王放弃了战争的计划,但是没有记述公输盘的彼时的感受。我想这时的公输先生一定铁青着脸,他可能得到的别墅和小轿车的赏赐在这一番较量中化为乌有。

和平主义者的墨子们珍惜生民、热爱和平。为了制止战争,他们摩顶放踵,置生死于度外。墨子说道:“治於神者。众偿知其功。争於明者。众人知之。”

壶公评论曰:仁德之心,天地可鉴,昭示千古。

关于兼爱与非攻

兼爱就是兼相爱,交相利。就是爱人,爱百姓而达到互爱互助,而不是互怨互损。不用说,这也是墨子根据尧舜时代设计出来的大同世界的模型。兼爱还表现在大国不侵略小国,国与国之间无战事,和平共处。现在看去,倒有点像我国提出和倡导的和平共处平等互利的外交原则了。莫非当年毛泽东和周恩来等人也是读了《墨子》才受到的启发?这就无从考证了。

非攻就是反对一切非正义的战争,对防御战,墨子是支持的。他自己就曾经带人参加过好几次帮人守城的战争。

兼爱和非攻是体和用的关系。兼爱是大到国家之间要兼相爱交相利,小到人与人之间也要兼相爱交相利。而非攻则主要表现在国与国之间。只有兼爱才能做到非攻,也只有非攻才能保证兼爱。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在,人与人之间的互爱互利都是社会稳定的基石,而人与人之间的互怨互损将激发矛盾引发祸乱。儒家甚至孟子竟以此攻击墨家,说墨家无君无父,无异禽兽。由此可见墨家的进步和儒家的狭隘。

在和平发展成为时代主旋律的今天,在美国高举霸权主义的今天,重读墨子,重读兼爱和非攻,就知道墨子思想有多么的可贵。

鲁迅的小说《非攻》选自《故事新编》

鲁迅小说《故事新编》《非攻》创作于1934年8月,描写了战国时代墨子止楚攻宋的故事。小说突出了墨子的仗义性格和反对一切侵略战争,主张加强实力、奋起自卫的思想,凸现了墨子勇敢、机智的性格和忘我的精神。在鲁迅笔下,墨子是为人民利益埋头苦干、拼命硬干的人,是"中国的脊梁"的形象化。《非攻》还包含着一些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抨击和批评。通过环境描写和人物言行,描绘形象、刻画性格、揭示心理是《非攻》在艺术上的一大特色《非攻》的语言,体现了鲁迅文体的基本特征:凝炼、结实、精深,《非攻》在艺术上也有一些粗糙之处,反映了其“油滑”之“弊”。

正文:

子夏〔2〕的徒弟公孙高〔3〕来找墨子〔4〕,已经好几回了,总是不在家,见不着。大约是第四或者第五回罢,这才恰巧在门口遇见,因为公孙高刚一到,墨子也适值回家来。他们一同走进屋子里。

公孙高辞让了一通之后,眼睛看着席子〔5〕的破洞,和气的问道:

“先生是主张非战的?”

“不错!”墨子说。

“那么,君子就不斗么?”

“是的!”墨子说。

“猪狗尚且要斗,何况人……”

“唉唉,你们儒者,说话称着尧舜,做事却要学猪狗,可怜,可怜!”〔6〕墨子说着,站了起来,匆匆的跑到厨下去了,一面说:“你不懂我的意思……”

他穿过厨下,到得后门外的井边,绞着辘轳,汲起半瓶井水来,捧着吸了十多口,于是放下瓦瓶,抹一抹嘴,忽然望着园角上叫了起来道:

“阿廉〔7〕!你怎么回来了?”

阿廉也已经看见,正在跑过来,一到面前,就规规矩矩的站定,垂着手,叫一声“先生”,于是略有些气愤似的接着说:

“我不干了。他们言行不一致。说定给我一千盆粟米的,却只给了我五百盆。我只得走了。”

“如果给你一千多盆,你走么?”

“不。”阿廉答。

“那么,就并非因为他们言行不一致,倒是因为少了呀!”

墨子一面说,一面又跑进厨房里,叫道:

“耕柱子〔8〕!给我和起玉米粉来!”

耕柱子恰恰从堂屋里走到,是一个很精神的青年。

“先生,是做十多天的干粮罢?”他问。

“对咧。”墨子说。“公孙高走了罢?”

“走了,”耕柱子笑道。“他很生气,说我们兼爱无父,像禽兽一样。”〔9〕

墨子也笑了一笑。

“先生到楚国去?”

“是的。你也知道了?”墨子让耕柱子用水和着玉米粉,自己却取火石和艾绒打了火,点起枯枝来沸水,眼睛看火焰,慢慢的说道:“我们的老乡公输般〔10〕,他总是倚恃着自己的一点小聪明,兴风作浪的。造了钩拒〔11〕,教楚王和越人打仗还不够,这回是又想出了什么云梯,要耸恿楚王攻宋去了。宋是小国,怎禁得这么一攻。我去按他一下罢。”

他看得耕柱子已经把窝窝头上了蒸笼,便回到自己的房里,在壁厨里摸出一把盐渍藜菜干,一柄破铜刀,另外找了一张破包袱,等耕柱子端进蒸熟的窝窝头来,就一起打成一个包裹。衣服却不打点,也不带洗脸的手巾,只把皮带紧了一紧,走到堂下,穿好草鞋,背上包裹,头也不回的走了。从包裹里,还一阵一阵的冒着热蒸气。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呢?”耕柱子在后面叫喊道。

“总得二十来天罢,”墨子答着,只是走。

墨子走进宋国的国界的时候,草鞋带已经断了三四回,觉得脚底上很发热,停下来一看,鞋底也磨成了大窟窿,脚上有些地方起茧,有些地方起泡了。〔12〕他毫不在意,仍然走;沿路看看情形,人口倒很不少,然而历来的水灾和兵灾的痕迹,却到处存留,没有人民的变换得飞快。走了三天,看不见一所大屋,看不见一颗大树,看不见一个活泼的人,看不见一片肥沃的田地,就这样的到了都城〔13〕。

城墙也很破旧,但有几处添了新石头;护城沟边看见烂泥堆,像是有人淘掘过,但只见有几个闲人坐在沟沿上似乎钓着鱼。

“他们大约也听到消息了,”墨子想。细看那些钓鱼人,却没有自己的学生在里面。

他决计穿城而过,于是走近北关,顺着中央的一条街,一径向南走。城里面也很萧条,但也很平静;店铺都贴着减价的条子,然而并不见买主,可是店里也并无怎样的货色;街道上满积着又细又粘的黄尘。

“这模样了,还要来攻它!”墨子想。

他在大街上前行,除看见了贫弱而外,也没有什么异样。楚国要来进攻的消息,是也许已经听到了的,然而大家被攻得习惯了,自认是活该受攻的了,竟并不觉得特别,况且谁都只剩了一条性命,无衣无食,所以也没有什么人想搬家。待到望见南关的城楼了,这才看见街角上聚着十多个人,好像在听一个人讲故事。

当墨子走得临近时,只见那人的手在空中一挥,大叫道:

“我们给他们看看宋国的民气!我们都去死!”〔14〕

墨子知道,这是自己的学生曹公子的声音。

然而他并不挤进去招呼他,匆匆的出了南关,只赶自己的路。又走了一天和大半夜,歇下来,在一个农家的檐下睡到黎明,起来仍复走。草鞋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穿不住了,包袱里还有窝窝头,不能用,便只好撕下一块布裳来,包了脚。不过布片薄,不平的村路梗着他的脚底,走起来就更艰难。到得下午,他坐在一株小小的槐树下,打开包裹来吃午餐,也算是歇歇脚。远远的望见一个大汉,推着很重的小车,向这边走过来了。到得临近,那人就歇下车子,走到墨子面前,叫了一声“先生”,一面撩起衣角来揩脸上的汗,喘着气。

“这是什么?”墨子认识他是自己的学生管黔敖,便问。

“是的,防云梯的。”

“别的准备怎么样?”

“也已经募集了一些麻,灰,铁。不过难得很:有的不肯,肯的没有。还是讲空话的多……”

“昨天在城里听见曹公子在讲演,又在玩一股什么‘气’,嚷什么‘死’了。你去告诉他:不要弄玄虚;死并不坏,也很难,但要死得于民有利!”

“和他很难说,”管黔敖怅怅的答道。“他在这里做了两年官,不大愿意和我们说话了……”

“禽滑厘呢?”

“他可是很忙。刚刚试验过连弩〔15〕;现在恐怕在西关外看地势,所以遇不着先生。先生是到楚国去找公输般的罢?”

“不错,”墨子说,“不过他听不听我,还是料不定的。你们仍然准备着,不要只望着口舌的成功。”

管黔敖点点头,看墨子上了路,目送了一会,便推着小车,吱吱嘎嘎的进城去了。

楚国的郢城〔16〕可是不比宋国:街道宽阔,房屋也整齐,大店铺里陈列着许多好东西,雪白的麻布,通红的辣椒,斑斓的鹿皮,肥大的莲子。走路的人,虽然身体比北方短小些,却都活泼精悍,衣服也很干净,墨子在这里一比,旧衣破裳,布包着两只脚,真好像一个老牌的乞丐了。

再向中央走是一大块广场,摆着许多摊子,拥挤着许多人,这是闹市,也是十字路交叉之处。墨子便找着一个好像士人的老头子,打听公输般的寓所,可惜言语不通,缠不明白,正在手真心上写字给他看,只听得轰的一声,大家都唱了起来,原来是有名的赛湘灵已经开始在唱她的《下里巴人》〔17〕,所以引得全国中许多人,同声应和了。不一会,连那老士人也在嘴里发出哼哼声,墨子知道他决不会再来看他手心上的字,便只写了半个“公”字,拔步再往远处跑。然而到处都在唱,无隙可乘,许多工夫,大约是那边已经唱完了,这才逐渐显得安静。他找到一家木匠店,去探问公输般的住址。

“那位山东老,造钩拒的公输先生么?”店主是一个黄脸黑须的胖子,果然很知道。“并不远。你回转去,走过十字街,从右手第二条小道上朝东向南,再往北转角,第三家就是他。”

墨子在手心上写着字,请他看了有无听错之后,这才牢牢的记在心里,谢过主人,迈开大步,径奔他所指点的处所。果然也不错的:第三家的大门上,钉着一块雕镂极工的楠木牌,上刻六个大篆道:“鲁国公输般寓”。

墨子拍着红铜的兽环〔18〕,当当地敲了几下,不料开门出来的却是一个横眉怒目的门丁。他一看见,便大声的喝道:

“先生不见客!你们同乡来告帮〔19〕的太多了!”

墨子刚看了他一眼,他已经关了门,再敲时,就什么声息也没有。然而这目光的一射,却使那门丁安静不下来,他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只得进去禀他的主人。公输般正捏着曲尺,在量云梯的模型。

“先生,又有一个你的同乡来告帮了……这人可是有些古怪……”门丁轻轻的说。

“他姓什么?”

“那可还没有问……”门丁惶恐着。

“什么样子的?”

“像一个乞丐。三十来岁。高个子,乌黑的脸……”

“阿呀!那一定是墨翟了!”

公输般吃了一惊,大叫起来,放下云梯的模型和曲尺,跑到阶下去。门丁也吃了一惊,赶紧跑在他前面,开了门。墨子和公输般,便在院子里见了面。

“果然是你。”公输般高兴的说,一面让他进到堂屋去。

“你一向好么?还是忙?”

“是的。总是这样……”

“可是先生这么远来,有什么见教呢?”

“北方有人侮辱了我,”墨子很沉静的说。“想托你去杀掉他……”

公输般不高兴了。

“我送你十块钱!”墨子又接着说。

这一句话,主人可真是忍不住发怒了;他沉了脸,冷冷的回答道:

“我是义不杀人的!”

“那好极了!”墨子很感动的直起身来,拜了两拜,又很沉静的说道:“可是我有几句话。我在北方,听说你造了云梯,要去攻宋。宋有什么罪过呢?楚国有余的是地,缺少的是民。杀缺少的来争有余的,不能说是智;宋没有罪,却要攻他,不能说是仁;知道着,却不争,不能说是忠;争了,而不得,不能说是强;义不杀少,然而杀多,不能说是知类。先生以为怎样?……”

“那是……”公输般想着,“先生说得很对的。”

“那么,不可以歇手了么?”

“这可不成,”公输般怅怅的说。“我已经对王说过了。”

“那么,带我见王去就是。”

“好的。不过时候不早了,还是吃了饭去罢。”

然而墨子不肯听,欠着身子,总想站起来,他是向来坐不住的〔20〕。公输般知道拗不过,便答应立刻引他去见王;一面到自己的房里,拿出一套衣裳和鞋子来,诚恳的说道:

“不过这要请先生换一下。因为这里是和俺家乡不同,什么都讲阔绰的。还是换一换便当……”

“可以可以,”墨子也诚恳的说。“我其实也并非爱穿破衣服的……只因为实在没有工夫换……”

楚王早知道墨翟是北方的圣贤,一经公输般绍介,立刻接见了,用不着费力。

墨子穿着太短的衣裳,高脚鹭鸶似的,跟公输般走到便殿里,向楚王行过礼,从从容容的开口道:

“现在有一个人,不要轿车,却想偷邻家的破车子;不要锦绣,却想偷邻家的短毡袄;不要米肉,却想偷邻家的糠屑饭:这是怎样的人呢?”

“那一定是生了偷摸病了。”楚王率直的说。

“楚的地面,”墨子道,“方五千里,宋的却只方五百里,这就像轿车的和破车子;楚有云梦,满是犀兕麋鹿,江汉里的鱼鳖鼋鼍之多,那里都赛不过,宋却是所谓连雉兔鲫鱼也没有的,这就像米肉的和糠屑饭;楚有长松文梓榆木豫章,宋却没有大树,这就像锦绣的和短毡袄。所以据臣看来,王吏的攻宋,和这是同类的。”

“确也不错!”楚王点头说。“不过公输般已经给我在造云梯,总得去攻的了。”

“不过成败也还是说不定的。”墨子道。“只要有木片,现在就可以试一试。”

楚王是一位爱好新奇的王,非常高兴,便教侍臣赶快去拿木片来。墨子却解下自己的皮带,弯作弧形,向着公输子,算是城;把几十片木片分作两份,一份留下,一份交与公输子,便是攻和守的器具。

于是他们俩各各拿着木片,像下棋一般,开始斗起来了,攻的木片一进,守的就一架,这边一退,那边就一招。不过楚王和侍臣,却一点也看不懂。

只见这样的一进一退,一共有九回,大约是攻守各换了九种的花样。这之后,公输般歇手了。墨子就把皮带的弧形改向了自己,好像这回是由他来进攻。也还是一进一退的支架着,然而到第三回,墨子的木片就进了皮带的弧线里面了。

楚王和侍臣虽然莫名其妙,但看见公输般首先放下木片,脸上露出扫兴的神色,就知道他攻守两面,全都失败了。

楚王也觉得有些扫兴。

“我知道怎么赢你的,”停了一会,公输般讪讪的说。“但是我不说。”

“我也知道你怎么赢我的,”墨子却镇静的说。“但是我不说。”

“你们说的是些什么呀?”楚王惊讶着问道。

“公输子的意思,”墨子旋转身去,回答道,“不过想杀掉我,以为杀掉我,宋就没有人守,可以攻了。然而我的学生禽滑厘等三百人,已经拿了我的守御的器械,在宋城上,等候着楚国来的敌人。就是杀掉我,也还是攻不下的!”

“真好法子!”楚王感动的说。“那么,我也就不去攻宋罢。”

 墨子说停了攻宋之后,原想即刻回往鲁国的,但因为应该换还公输般借他的衣裳,就只好再到他的寓里去。时候已是下午,主客都很觉得肚子饿,主人自然坚留他吃午饭——或者已经是夜饭,还劝他宿一宵。

“走是总得今天就走的,”墨子说。“明年再来,拿我的书来请楚王看一看。”〔21〕

“你还不是讲些行义么?”公输般道。“劳形苦心,扶危济急,是贱人的东西,大人们不取的。他可是君王呀,老乡!”

“那倒也不。丝麻米谷,都是贱人做出来的东西,大人们就都要。何况行义呢。”〔22〕

“那可也是的,”公输般高兴的说。“我没有见你的时候,想取宋;一见你,即使白送我宋国,如果不义,我也不要了……”

“那可是我真送了你宋国了。”墨子也高兴的说。“你如果一味行义,我还要送你天下哩!”〔23〕

当主客谈笑之间,午餐也摆好了,有鱼,有肉,有酒。墨子不喝酒,也不吃鱼,只吃了一点肉。公输般独自喝着酒,看见客人不大动刀匕,过意不去,只好劝他吃辣椒:

“请呀请呀!”他指着辣椒酱和大饼,恳切的说,“你尝尝,这还不坏。大葱可不及我们那里的肥……”

公输般喝过几杯酒,更加高兴了起来。

“我舟战有钩拒,你的义也有钩拒么?”他问道。

“我这义的钩拒,比你那舟战的钩拒好。”墨子坚决的回答说。“我用爱来钩,用恭来拒。不用爱钩,是不相亲的,不用恭拒,是要油滑的,不相亲而又油滑,马上就离散。所以互相爱,互相恭,就等于互相利。现在你用钩去钩人,人也用钩来钩你,你用拒去拒人,人也用拒来拒你,互相钩,互相拒,也就等于互相害了。所以我这义的钩拒,比你那舟战的钩拒好。”〔24〕

“但是,老乡,你一行义,可真几乎把我的饭碗敲碎了!”公输般碰了一个钉子之后,改口说,但也大约很有了一些酒意:他其实是不会喝酒的。

“但也比敲碎宋国的所有饭碗好。”“可是我以后只好做玩具了。老乡,你等一等,我请你看一点玩意儿。”

他说着就跳起来,跑进后房去,好像是在翻箱子。不一会,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只木头和竹片做成的喜鹊,交给墨子,口里说道:

“只要一开,可以飞三天。这倒还可以说是极巧的。”

“可是还不及木匠的做车轮,”墨子看了一看,就放在席子上,说。“他削三寸的木头,就可以载重五十石。有利于人的,就是巧,就是好,不利于人的,就是拙,也就是坏的。”〔25〕

“哦,我忘记了,”公输般又碰了一个钉子,这才醒过来。“早该知道这正是你的话。”

“所以你还是一味的行义,”墨子看着他的眼睛,诚恳的说,“不但巧,连天下也是你的了。真是打扰了你大半天。我们明年再见罢。”

墨子说着,便取了小包裹,向主人告辞;公输般知道他是留不住的,只得放他走。送他出了大门之后,回进屋里来,想了一想,便将云梯的模型和木鹊都塞在后房的箱子里。

墨子在归途上,是走得较慢了,一则力乏,二则脚痛,三则干粮已经吃完,难免觉得肚子饿,四则事情已经办妥,不像来时的匆忙。然而比来时更晦气:一进宋国界,就被搜检了两回;走近都城,又遇到募捐救国队〔26〕,募去了破包袱;到得南关外,又遭着大雨,到城门下想避避雨,被两个执戈的巡兵赶开了,淋得一身湿,从此鼻子塞了十多天。

一九三四年八月作。

注释

 (1)本篇在收入本书前没有在报刊上发表过。

(2)子夏姓卜名商,春秋时卫国人,孔丘的弟子。

(3)公孙高古书中无可查考,当是作者虚拟的人名。

(4)墨子(约前468—前376)名翟,春秋战国之际鲁国人,曾为宋国大夫,我国古代思想家,墨家学派的创始者。他主张“兼爱”,反对战争,具有“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孟轲语)的精神。他的著作有流传至今的《墨子》共五十三篇,其中大半是他的弟子所记述的。

《非攻》这篇小说主要即取材于《墨子·公输》,原文如下:

 公输盘为楚造云梯之械,成,将以攻宋。子墨子闻之,起于鲁,行十日十夜而至于郢,见公输盘。

公输盘曰:“夫子何命焉为?”

子墨子曰:“北方有侮臣者,愿借子杀之。”

公输盘不说。

子墨子曰:“请献十金。”

公输盘曰:“吾义固不杀人。”

子墨子起,再拜,曰:“请说之。吾从北方闻子为梯,将以攻宋。宋何罪之有?荆国有余于地而不足于民,杀所不足而争所有余,不可谓智。宋无罪而攻之,不可谓仁。知而不争,不可谓忠。争而不得,不可谓强。义不杀少而杀众,不可谓知类。”

公输盘服。

子墨子曰:“然胡不已乎?”

公输盘曰:“不可,吾既已言之王矣。”

子墨子曰:“胡不见我于王?”

公输盘曰:“诺。”

子墨子见王,曰:“今有人于此,舍其文轩,邻有敝舆而欲窃之;舍其锦绣,邻有短褐而欲窃之;舍其粱肉,邻有糠糟而欲窃之——此为何若人?”

王曰:“必为有窃疾矣。”

子墨子曰:“荆之地方五千里,宋之地方五百里,此犹文轩之与敝舆也。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江汉之鱼鳖鼋鼍为天下富,宋所谓无雉兔鲋鱼者也,此犹粱肉之与糠糟也。荆有长松文梓楩楠豫章,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臣以王吏之攻宋也,为与此同类。”

王曰:“善哉。虽然,公输盘为我为云梯,必取宋。”

于是见公输盘。子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盘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盘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有余。

公输盘诎,而曰:“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

子墨子亦曰:“吾知子之所以距我,吾不言。”

楚王问其故。

子墨子曰:“公输子之意不过欲杀臣。杀臣,宋莫能守,乃可攻也。然臣之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虽杀臣,不能绝也。”

楚王曰:“善哉。吾请无攻宋矣。”

解释

按原文“臣以三事之攻宋也”,“三事”两字,前人解释不一;《战国策·宋策》作“臣以王吏之攻宋”,较为明白易解。在小说中作者写作“王吏”,当系根据《战国策》。又,《公输》叙墨翟只守不攻;《吕氏春秋·慎大览》高诱注则说:“公输般九攻之,墨子九却之;又令公输般守备,墨子九下之。”小说中写墨翟与公输般迭为攻守,大概根据高注。

(5)席子我国古人席地而坐,这里是指铺在地上的座席。按墨翟主张节用,反对奢侈。在《墨子》一书的《辞过》、《节用》等篇中,都详载着他对于宫室、衣服、饮食、舟车等项的节约的意见。

(6)墨翟和子夏之徒的对话,见《墨子·耕柱》:“子夏之徒问于子墨子曰:‘君子有斗乎?’子墨子曰:‘君子无斗。’子夏之徒曰:‘狗豨犹有斗,恶有士而无斗矣!’子墨子曰:‘伤矣哉!言则称于汤、文,行则譬于狗豨,伤矣哉!’”

(7)阿廉作者虚拟的人名。在《墨子·贵义》中有如下的一段记载:“子墨子仕人于卫,所仕者至而反。子墨子曰:‘何故反?’对曰:‘与我言而不当。曰待女(汝)以千盆;授我五百盆,故去之也。’子墨子曰:‘授子过千盆,则子去之乎?’对曰:‘不去。’子墨子曰:‘然则非为其不审也,为其寡也。’”

(8)耕柱子和下文的曹公子、管黔敖、禽滑厘,都是墨翟的弟子。分见《墨子》中的《耕柱》、《鲁问》、《公输》等篇。

(9)计爱无父这是儒家孟轲攻击墨家的话,见《孟子·滕文公》:“杨氏(杨朱)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10)公输般般或作班,《墨子》中作盘,春秋时鲁国人。曾发明创造若干奇巧的器械,古书中多称他为“巧人”。

(11)钩拒参看本篇注(24)。

(12)关于墨翟赶路的情况,《战国策·宋策》有如下记载:“公输般为楚设机,将以攻宋。墨子闻之,百舍重茧,往见公输般。”又《淮南子·修务训》也说:“昔者楚欲攻宋,墨子闻而悼之,自鲁趋而往,十日十夜,足重茧而不休息,裂裳裹足,至于郢。”

(13)都城指宋国的国都商丘(今属河南省)。

(14)这里曹公子的演说,作者寓有讽刺当时国民党政府的意思。一九三一年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国东北后,国民党政府采取不抵抗主义,而表面上却故意发一些慷慨激昂的空论,以欺骗人民。

(15)连弩指利用机械力量一发多欠的连弩车。见《墨子·备高临》。

(16)郢楚国的都城,在今湖北江陵县境。

(17)赛湘灵作者根据传说中湘水的女神湘灵而虚拟的人名。传说湘灵善鼓瑟,如《楚辞·远游》中说:“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下里巴人》,是楚国一种歌曲的名称。《文选》宋玉《对楚王问》中说:“客有歌于郢中者,甚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

(18)兽环大门上的铜环。因为铜环衔在铜制兽头的嘴里,所以叫做兽环。

(19)告帮在旧社会,向有关系的人乞求钱物帮助,叫告帮。

(20)关于墨翟坐不住的事,在《文子·自然》和《淮南子·修务训》中都有“墨子无暖席”的话,意思是说坐席还没有温暖,他又要上路了(《文子》旧传为老聃弟子所作)。

(21)关于墨翟献书给楚王的事,清代孙诒让《墨子间诂》(《贵义》篇)引唐代余知古《渚宫旧事》说:“墨子至郢,献书惠王,王受而读之,曰:‘良书也。’”据《渚宫旧事》所载,此事系在墨翟止楚攻宋之后(参看孙诒让《墨子传略》)。

(22)墨翟与公输般关于行义的对话,见《墨子·贵义》:“子墨子南游于楚,见楚献惠王,献惠王以老辞,使穆贺见子墨子。子墨子说穆贺,穆贺大说(悦),谓子墨子曰:‘子之言则成(诚)善矣,而君王天下之大王也,毋乃曰贱人之所为而不用乎?’子墨子曰:‘唯其可行。譬若药然,草之本,天子食之,以顺其疾。岂曰一草之本而不食哉?今农夫入其税于大人,大人为酒醴粢盛,以祭上帝鬼神。岂曰贱人之所为而不享哉?’”小说采取墨翟答穆贺这几句话的意思,改为与公输般的对话。

(23)关于送你天下的对话,见《墨子·鲁问》:“公输子谓子墨子曰:‘吾未得见之时,我欲得宋;自我得见之后,予我宋而不义,我不为。’子墨子曰:‘翟之未得见之时也,子欲得宋;自翟得见子之后,予子宋而不义,子弗为,是我予子宋也。子务为义,翟又将予子天下!’”

(24)公输般与墨翟关于钩拒的对话,见《墨子·鲁问》:“公输子自鲁南游楚,焉(于是)始为舟战之器,作为钩强之备:退者钩之,进者强之,量其钩强之长,而制为之兵。楚之兵节,越之兵不节,楚人因此若势,亟败越人。公输子善其巧,以语子墨子曰:‘我舟战有钩强,不知子之义亦有钩强乎?’子墨子曰:‘我义之钩强,贤于子舟战之钩强。我钩强:我钩之以爱,揣之以恭。弗钩以爱则不亲,非揣以恭则速狎,狎而不亲则速离。故交相爱,交相恭,犹若相利也。今子钩而止人,人亦钩而止子;子强而距人,人亦强而距子。交相钩,交相强,犹若相害也。故我义之钩强,贤子舟战之钩强。’”据孙诒让《墨子间诂》,“钩强”应作“钩拒”,“揣”也应作“拒”。钩拒是武器,用“钩”可以钩住敌人后退的船只;用“拒”可以挡住敌人前进的船只。

(25)关于木鹊,见《墨子·鲁问》:“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公输子自以为至巧。子墨子谓公输子曰:‘子之为鹊也,不如匠之为车辖,须臾刘(?)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为功,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

(26)募捐救国队影射当时国民党政府的欺骗行为。在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面前,国民党政府实行卖国投降政策;同时却用“救国”的名义,策动各地它所控制的所谓“民众团体”强行募捐,欺骗人民,进行搜刮。

动画片《秦时明月》中的“非攻”

是墨家祖师爷打造 后经过各代墨家巨子不断改良的墨家至尊武器。现在的使用者是: 荆天明。是天明从墨家禁地中“墨问”这关的侠道中得到的,可以变成各种普通的简单武器。

点中间的蓝色东西可以变成各种不同形式的武器。最为平常的就是“剑”、“弩”、“飞天索”、“盾牌”、“回旋镖”、“玉光环”、“螳螂跳”、“逆鲨齿”。非攻一直收藏在墨家禁地之中,是天明从墨家禁地中“墨问”这关的侠道中得到的。由墨家机关神守护,藏在其胸部,天明在危急时刻无意拔出、获得。也是“墨问”这一关出口处的钥匙。

图片说明:

第一行左:原型

第一行右:玉光环

第二行左:剑

第二行右:回旋镖

第三行左:盾牌

第三行右:弩(能连发两支弓箭)

以下图未给出,可在《秦时明月之诸子百家》第17集 授命非攻 或《秦时明月之夜尽天明》第16集 非攻飞攻 中看到。

“御魂环”(变成一个圆圈,使用者四肢可抓在四个环状物上进行转动,从而躲开攻击。)

“螳螂跳”(将使用者双脚绑住,并跳到空中。)

“逆鲨齿”[是燕国太子丹——前任墨家巨子(现任墨家巨子为荆天明)针对妖剑—鲨齿而创制出的变形,变形后会夹住鲨齿剑的鲨齿状剑刃,救过荆天明一命。]

“飞天索”(与原型相似,伸出一条带爪的绳子,可以把使用者带到高处)

另外,“御魂环”使用后就会自动触发“螳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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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4 0:53: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