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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 那一冬的轻雪
释义

作品基本信息

小说作者: 独孤残

小说性质:公众作品 总点击:8935 月点击:4 周点击:1

小说类别:传统武侠 总推荐:35 月推荐:0 周推荐:0

写作进程:连载中 完成字数:111829 授权状态: 授权作品

内容介绍

今年的冬天,似乎注定是个无雪的冬天。

九月二十七立冬,今天却已经是九月三十。天上不但没有飘下一片雪,甚至连一场严霜、一团寒雾都没有降下,有的只是低低地压在树梢尖上的灰云,仿佛也压在人们的心上。

没有及时地披上雪衣的大地,只能裸露在朔风之中,任凭寒风撕去上面枯萎的草叶,卷起一片片土黄的尘沙,也吹干了土地中埋藏着的最后几粒冰晶。几阵风过后,本来坚如磐石的冻土便逐渐开裂粉碎,最后变成了飞扬在空中的沙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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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今年的冬天,似乎注定是个无雪的冬天。

九月二十七立冬,今天却已经是九月三十。天上不但没有飘下一片雪,甚至连一场严霜、一团寒雾都没有降下,有的只是低低地压在树梢尖上的灰云,仿佛也压在人们的心上。

没有及时地披上雪衣的大地,只能裸露在朔风之中,任凭寒风撕去上面枯萎的草叶,卷起一片片土黄的尘沙,也吹干了土地中埋藏着的最后几粒冰晶。几阵风过后,本来坚如磐石的冻土便逐渐开裂粉碎,最后变成了飞扬在空中的沙粒。

沙粒在空中肆意而欢乐地舞着,似乎已浑然忘却了它们本不该在空中,而该在地上。它们甚至想乘着猛烈的北风一直南下,掠过京城越过黄河飞过长安跨过长江,直至那此时还花红柳绿的江南。

但它们却没有到达它们的目的地。就在它们前行的道路上,几百棵已凋或未凋的树木,整齐地站成一排,连成了一片树林,拦住了它们的去路。

一片沙尘飞过来,被拦下了;另一片沙尘飞过来,又被拦下了。这片小小的树林,仿佛成为了一根坚实的砥柱,顽强地抵御着风沙的一次次侵袭。正因为有它们的存在,才使今年的这个冬天在不幸中多了一份幸运。

--其实世上有些人也是这样,有了他们的存在,这个世界才会变得如此美好。

(二)

今夕无雪,可今夕却有血。

血从闪着寒光的剑锋上淌下来,淌到地上时还冒着丝丝热气,来不及凝结成血块就被干裂而饥渴的土地迫不及待地吞下去。土地上纵横交错的裂口,仿佛嗜血魔鬼张开的万千张贪婪的大嘴,吞下一口血后不等咽到肚中,就继续张大了嘴,期待着下一口血的淌下。

好在今天晚上淌下的鲜血,绝对足够喂饱这些贪婪的嘴。

因为往下淌血的剑不是一把,而是两把;还因为在这两把剑下,有三百多个奔涌着热血的躯体,等着被一一刺穿。

“剑长三尺七寸,剑身宽四寸一分,前后剑锋各宽一寸三分,血槽长二尺二寸,净重三十三斤,好饮人血,出必有凶。”

“双剑同出一炉,执双剑者亦同出一母之兄弟:常胜,常败。”

这是江湖录上对这两柄剑和它们剑主的描述。老于江湖的人,都知道这两柄剑和它们的剑主,以及剑主用它们在江湖上写下的近乎传奇的经历。

常胜可以算得上是个名副其实的人。

这不仅因为他统过兵打过仗,很早之前就因战功卓著被下属尊为“常胜大将军”,还因为他自战场至江湖的二十六年里,历三百余战而无一败绩。

他曾经在正统六年跟随大将军王骥,率十五万大军远征云南,围剿麓川思任发,以三百死士夜越鬼哭山,出其不意地直捣思任发巢穴,迫得留守的五千蛮兵弃营而走;又曾率军大破蛮军万象阵,斩敌十余万,震动了整个麓川;缅甸国王听说此事,亲派驾下十七勇士前往云南挑战常胜,十八人力战一天一夜,战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最终十七勇士全部脱力而死,而常胜却尚有余力举剑仰天大呼:“谁敢再战?”

后来他虽因官场黑暗而弃官踏入江湖,但冲霄豪气,却始终未变。由于久惯征战,杀人成性,每次逢战,必要杀个痛快淋漓血溅天地才肯罢休。

常胜虽然打仗够狠,剑法也够高,但在江湖人心目中,他的地位却还没有他弟弟常败高。

常败也是个名副其实的人。迄今为止,他在对敌时还没有取得过一次胜利。

因为他只战过三个人。

第一次,他去挑战隐居在巴山的武林名宿柳道人,凭他手中的剑,不仅顶住了柳道人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还把柳道人逼得全无回手之力。最后是柳道人的师兄颜先生实在看不过去,拔剑相助,二人联手施出“颜筋柳骨”剑,才险胜了常败一招。

这一战常败虽然败了,但柳道人和颜先生却深感脸上无光,当即折剑而去,发誓此生再不用剑。也就是从这一战,常败才开始在江湖中闯出名气来。

出名后的常败第二战,找上的是飞来峰灵隐寺的高僧酒肉和尚。这一战他也落败,但酒肉和尚却更加伤心,因为他不得不连续换用了十八种少林绝技。

最后一次,也是最近的一次,常败居然孤身奔赴塞外天魔岭,指名要战天外八魔中的老大剑魔,剑魔一时怒发,施出平生绝技心魔剑,三剑就震慑得常败弃剑木立,全无抵抗之力。

但剑魔却没有杀他,反而放他回了中原,并且在江湖上放出话来:

“这个人能架我三剑,江湖上能胜过他的人已不多,最多不过五个。”

有了剑魔的这一句话,常败就算再败一万次,也赫然是江湖上的一大剑客。

从表面上来看,常胜和常败似乎是两个完全相同的人。

--他们拥有两张同样沉默得近乎木讷的脸,两把从长度到重量都一毫不差的剑,甚至连他们的剑法,都是同一个师父所授。

但从性格上来看,他们却绝对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

常胜不但好胜,而且好杀。他沙场征战十几年,看过太多的名将因一时心慈手软,放敌人一条生路,结果被敌人卷土重来,最终落个身死名败的结局。所以他一直很瞧不起那些貌似君子的人的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说法。

“这世上最易铭记终生的是仇恨,最难的是恩义。所以你不要以为你开恩饶了别人,别人就会对你有所回报,因为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把你的恩情忘得干干净净。”

常胜常常如是说,在为人处事时也的确按照这种理论去做。只要是敢与他为敌的人,他的剑下绝不留情,他杀的人的尸骨堆积起来,据说可以阻塞京城外的永定河。

常败则不然。他既不好胜,也不好杀,甚至都不喜欢拔剑与别人交手。

但他若是认定了一个对手,他的整个人就全变了。他可以为了求得这一战而去杀人,无论杀多少都不在话下。

当年他邀战剑魔的时候,就曾经一剑一个,连出八十八剑,杀了天外八魔驾前的八十八个护驾使者,才惊动得剑魔拔剑出关,与他战于天魔山之巅。

这当然是特殊情况。一般的时候,他和他的剑总是深居简出,他认为不值得与他作对手的人,就算是跪下来求他,他也不会拔剑杀人。

就是这么两个人,一个好杀得甚至嫉妒别人来分担自己的敌人,另一个人则把江湖上的打打杀杀看得像儿戏一样无聊庸俗,这世上究竟有什么力量,能使得他们联手对敌呢?

但他们现在的确就是在联手,以两柄剑迎战敌方的三百余把大刀长枪。

因为他们遇上的敌人是:瓦剌骑兵。

瓦剌其实就是蒙古的一部,同关外其它蒙古部族一样,都是成吉思汗大帝的子孙后裔。

他们像所有的蒙古部落一样以游牧为生,终年逐水草而居;他们的族人同其他蒙古人一样喝用羊皮袋装着的烈酒,吃在火上烤得酥黄的羊肉,挎着用敌人的鲜血祭过的弯刀;他们的首领“可汗”,也同其他的部落首领一样,接受朝廷给予的封号,每年也派人给朝廷送来数以千计的肥羊骏马的“岁贡”。

唯一有一点不同的是,瓦剌这一部很强大。

--不是只有“一点”强大,而是“很”强大。强大得到了几乎可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地步。

就在短短的近十年内,他们已经完全击溃了一度也十分强大的鞑靼部,占据了鞑靼的大部分草原;他们的铁蹄还踏入河套地区,把水草丰美的河套,完全置于他们的统治之下;他们的太师也先麾下,更有三十万能征善战的瓦剌骑兵,无论是谁违抗了他的意愿,他的战旗一挥,三十万大军便会直扑而上,将其踏得粉碎!

但是即便瓦剌如此强大,他们的骑兵,也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

--这里距京城仅三十余里,真正的天子脚下。后有居庸关、大同、白羊口、紫荆关等雄关重镇,前有由六万京营兵拱卫的京畿,就算是也先亲率三十万大军南下,也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就到了这里!

常胜和常败虽然性格不同,兄弟间平日相处也并不是很亲密,但他们都是忠君爱国的人。

自从两月之前原来的正统皇帝、现在的太上皇御驾亲征瓦剌,在土木堡遭遇埋伏,四十万大军一旦而尽,皇帝本人也被擒入也先军中之后,京城一直惶惶不安,似乎也先过不了几日就会率兵直抵城下,继而破城而入,像屠戮那四十万明军一样血洗京城。新上任的兵部尚书于谦虽厉行整治,但人心浮动却从未有被真正控制住。如果此时有一部瓦剌骑兵,如神兵天降般突然攻到城下,恐怕刚刚调入的勤王兵马,有大半便会被吓得弃城逃窜,那时候就算有十个于谦,也无法再挽回注定了的败局。

常胜和常败当然明白这一点。就在他们拔出鞘中的剑时,他们也已经摆明了态度:

--必杀这三百骑兵!

(三)

二对三百的这一战,已经持续了一盏茶时间。

一盏茶时间当然不能算长,但在常胜和常败来看,却比一年还令他们难以忍受。

--时间拖得越长,风声走漏的可能性就越大,给城中守军的士气带来的影响也就越大。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常胜和常败恨不得每人能幻化出十个化身,和他们一起用手中的剑,深深地刺入这三百骑兵的心脏。

这也当然只能是他们的幻想;退一万步说,即便此时真的有十对和他们一样的兄弟,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消灭这批骑兵。

因为这批人是瓦剌骑兵。放眼天下,论步战可能很少有人能胜过常胜常败兄弟联手,但若论马上功夫,瓦剌骑兵却绝对天下无敌。

他们不但善用长枪大刀,而且每人都能拉开三百斤的神臂弓,在飞驰的骏马上开弓放箭,十丈之内连最狡黠的野兔都无法逃脱。他们跨下的坐骑,都至少陪他们征战了十来个年头,已经能够与它们的主人在对敌时作出默契的配合。

所以常胜常败兄弟现在面对的,不止是三百骑兵,还有满天的乱箭和一千二百只碗口大的马蹄。在这种稍不留神便会被箭穿胸而过或者被马蹄踏翻在地的情况下,能够自保已是难事,何况他们想的不仅仅是自保,还要杀敌。

就在这一盏茶的时间里,他们杀了数十个瓦剌骑兵,可也足足退了二十三里。

--从三十里外的京郊的一片开阔地,一直退入了距京城只有七里的一片树林中。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斜斜地洒在冬日林木稀疏的树林中,暗红色的光芒仿佛常胜和常败剑上淌下的血,令人一眼看去就忍不住联想到死亡。

“你杀了多少?”常胜一剑刺入一匹马的腹部,再一剑刺穿了从马上落下的骑兵的喉咙,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常败的剑一横一旋,把另一个骑兵硬生生拦腰截断,淡淡地道:“三十三个。”

常胜大笑:“你比我差了六个,我已经杀了三十九个。”

常败淡淡地道:“我杀的三十三个中,有一个千夫长,两个百夫长。”

常胜的剑下依然鲜血飞溅,说话的速度也丝毫不慢:“依我来看,这一战恐怕还要再打一个时辰。”

常败冷冷地道:“你难道真的想把他们斩尽杀绝?”

常胜怒喝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无论是杀人还是说话,常败似乎一直都保持着那一番淡淡的冷漠:“我只不过想说:你难道不想留下个活口,好问问他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常胜愣了一下:“好,你对付其他人,我抓个活口来。”

常败冷冷道:“我来。”

这两个冷冰冰的字出口的时候,空中一条人影突然飞过,林中一道闪亮如无月的夜里的一道闪电的剑光骤然划过,地面上一股平地卷起的冷风也猛然掠过!

--常败的剑,已经在那一刻挥出!

天下用剑的人本就有很多,自以为剑用的不错的也不在少数。

但他们若在此时此地,亲眼看到了常败挥出的这一剑,恐怕才会明白:同常败比起来,他们手中的剑,简直就如同樵夫手中的斧,劈木头尚嫌迟钝,更不要说用以对敌杀人!

常败的这一剑,挥出的速度并不算快,但却仍然令他的敌手感到躲闪不及;他的这一剑,剑势并不算凌厉,但却能迫得他的敌手艰于呼吸、难以举刀;这一剑甚至没有带起太猛烈的剑风,但剑过之处,敢于阻挡的人却都纷纷倒了下去。

若是常败在剑上贯注了全力,一剑挥出,倒下的人可能还不止这些,但他只用了六分力。

因为他的这一剑,意不在伤人,而在擒敌。

早在他出剑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准了这一击的目标:一个策马弯弓,一直远远地在外围伺机拉弓放箭的射手。

这个射手的箭法的确不错,每一箭射出,取的都是常胜和常败必救之处,往往是因为他的一箭,常胜和常败就不得不少杀一个人而回剑自救。单看这手箭法,常败就几乎敢确定,这个人在瓦剌军中,至少是千户长一类的人物。

当的官越大,知道的事情就越多,做人也就越发没了骨气。这条理论不单在中原适用,在关外大概也是一样的。

所以常败的这一剑有意地挥出得很慢,为了让那个射手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十几个弟兄是怎么在他的一剑之下倒地死去的,也为了给他的大脑一段产生恐惧感的时间。

他希望这个射手能被他这一剑吓倒,问起话来就会容易一些。

但他却没有想到,那个射手不但没有被吓倒,反而立即发动了反击。

他一手拈弓一手搭箭,一箭三矢,三支鹰羽透石箭呼啸着向凌空飞来的常败射去。

常败微微吃了一惊,不是惊诧于这个人的箭法,而是惊诧于这份过人的勇气。

他在半空中吐气开声,一声冷啸,剑气勃然而出,撞得那三支力裂坚石的羽箭斜飞出去,正好穿透了三名瓦剌骑兵的铁甲,刺入了他们的身体;同时剑光闪动中,那个射手的战马已经长声悲嘶、颓然倒地,马鞍旁满满的一壶羽箭,也被常败一剑挑飞了出去。

那个射手摔在地上,闷哼一声,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柄战刀,搭在弦上准备激射而出。

但他还没等把手中的雕弓拉满,就忽然感觉颈部一凉--

一柄冷冷的剑,稳稳地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在把剑抵上那个射手的脖子之后,常败做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开口逼问。

他一抖长剑,剑尖轻轻地跳了几跳,那个射手的脖子上也立刻跳出了几朵鲜艳的血花。

“你已经非死不可。”常败用一种仿佛他是拥有人世间一切生杀予夺大权的天帝的口气冷冷地道:“你落在我的剑下,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你。”

那个射手向他怒目而视。

“不过,”常败不去看那个射手愤怒的眼神,仍然淡淡地道:“死却也有很多种。有死得舒服一些的,也有死得痛苦一些的;有死得比较完整的,也有死无全尸的。要怎么死,现在都取决于你,只要你放明白一点。”

那个射手用力一挺身子,把脖子往剑尖上撞去。

只是他一动,常败也跟着动;他前进一尺,常败也跟着退后一尺,无论他怎么努力,与死亡的距离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

“现在你的生死由不得你自己,”常败冷冷地道:“如果我不愿意,你就是想死也死不成。--你们到这里来,究竟是要干什么?”

那个射手的答复是抓起一把战刀,狠狠地砍向常败的握剑的右腕。

常败当然没有被他砍到,但常败对他却也实在无可奈何。

“看来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人。”常胜大踏步上前,横剑一扫,三个要扑上来营救的瓦剌骑兵被拦腰扫断:“看他那双眼睛里,全都是血淋淋的杀意!”

常败淡淡地道:“中原人却也不是那么好杀的。”

那个射手在冷笑。

常败眉毛一扬,双目定定地盯在他的脸上,缓缓地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所说的话。”看那个射手的神情,仿佛架在他脖子上的并不是吹毛断发的利刃,而是钝得连鸡都杀不死的锈刀:“中原人最好杀,杀起来比砍瓜切菜还要容易。”

听到这句话后,常败的第一个反应是挥剑一转,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这一剑划得比上一剑深了许多,几乎已经割开了肌肉触及到了颈骨和喉管,鲜血顺着整齐的切口缓缓地流了下来。但那个射手却大笑了出来。

“你可以不愿意听我的这种话,”那个射手仰天大笑着:“但事实就是如此。你们的皇帝已经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你们的兵马也在土木堡一战而尽,现在也先太师带领三十万铁骑挥师南下,已经在大同城下列队架炮,他派我们来,就是为了告知京城的官员和百姓:都预备好了脑袋,等大军抵达城下的那一天,个个引颈受死!……”

空中一声暴喝响起,独力支撑的常胜一剑劈出,又把一个瓦剌骑兵劈成两半,头也不回地怒喝:“老二,少听他废话,先砍了他!”

常败举剑,犹豫了一下又放下:“这人是个好汉,我下不了手。”

常胜怒道:“你下不了手就闪在一旁,让我来!”

他真的飞身过来,一剑斩了下去。

(四)

当滚烫的热血喷在常胜冰冷的脸颊上的那一刻,常胜的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忽然绽开了如野兽般狰狞的笑容。

每当有人死在他的剑下的时候,他总会因极度紧张而兴奋,又因极度兴奋而忍不住再度提剑杀人。死的人越多,他就越感到兴奋;他越感到兴奋,死在他剑下的人就越多。

他如同疯狂般地转身、出剑,期待着热血再一次溅上他的面颊。他已无法控制自己。

但就在他手中的剑将出而未出的那一瞬间--

他忽然感到胸中一阵刺痛,仿佛有一样份量不轻的兵器,重重地击上了他的前胸。

他浑身一凉,低头看去,身前方圆一丈之内空空荡荡,除了死人什么都没有。

他以为是暗器,探手入怀一摸,没有伤口,也没有鲜血。

就在他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一阵粗重的喘息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常败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长剑,另一只手抚着前胸,那双坚定得如同用刀子刻上去的眼睛,此时竟隐隐流露着一丝恐惧。

常胜吃了一惊。他已经多年没有见到他的这个弟弟流露出这种神情。

“怎么回事?”常胜退到仍在喘息着的常败的身边,一边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瓦剌骑兵,一边关切地问:“你也中了偷袭?”

常败用力地攥着长剑,紧得五指关节都开始发白:“不是偷袭,是杀意。”

“杀意?”常胜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奇怪的词。

“是杀意!”常败嘶哑着嗓子,艰难地吐出了这么几个字:“一把刀的杀意!”

常胜没有再问,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开口说话。

--就在他们两人短暂对话的那段时间里,那股捉摸不定的、被常败称作“杀意”的感觉,已经如一块密不透气的黑布,向他们当头罩了下来。

常胜逐渐地感到呼吸变得相当困难,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呼吸急促得仿佛刚刚一口气奔出了三十里山路;呼吸的困难又使他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他甚至感觉自己像一条被从水中捞出的鱼,外面的空气虽然清新,却不是为他准备的,为他准备的只有当头一刀。

这种感觉在侵蚀着他的意志,令他渐渐地陷入崩溃的泥潭。尽管他用力地咬着嘴唇,直至鲜血缓缓滴下,但他还是不能从这种感觉里摆脱出来。

他已经无法忍受,突然扬剑,狂吼,向着前方胡乱劈出。

呯地一声,剑身磕在一棵空心的白杨树上,白杨树一阵晃动。呱地一声大叫,一只夜栖于树上的乌鹊骤然受惊,昂首振翅,直冲上天。

同时常胜和常败兄弟,也骤然感到浑身一阵轻松,轻松得几乎要瘫倒了下去。

--那股无形的杀意,又像它来时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杀意究竟是什么?”常胜瞪着身边的常败,用一种几乎是逼问的口气问道。

常败闭着嘴,拒绝回答。

“杀意究竟是什么东西?!”常胜一口怨气没地方发泄,扬剑一挑,把地上一个瓦剌兵的尸体的肚子挑了开来:“是不是就是杀气?”

常败冷笑:“若是杀气那还何足为怪,有些整日杀牛杀马的屠夫身上也有杀气。”

常胜定定地盯着常败的眼睛,凝视了足有一片雪花从天上飘到地下这么长一段时间,忽然也开始冷笑,一边冷笑着一边看着手中遍体涂着鲜血的长剑。

“我不管那是杀气也好,是杀意也好,”常胜的声音里蕴涵着一种杀人的冲动:“若是能把发出杀意的那个人找出来,我一样一剑杀了他。”

常败淡淡地道:“你能不能杀了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就在刚才你为杀意所侵的那一刻里,那人若想取你性命,你已死了至少十次。”

常胜怒道:“他出了手却不杀人,究竟想干什么?”

常败淡淡地道:“救人,救那些瓦剌骑兵。”

他随手往前一指,淡淡的夜色中,那些刚才还刀出鞘箭上弦的瓦剌骑兵,现在居然已经退出了十丈之外,眼看就要消失在沉沉的暮霭之中。

常胜怒吼一声,挥剑上前:“想走?恐怕还没那么容易!”

常败冷冷道:“走不了的。”

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深深吸了口气,身子突然冲天而起,清亮的啸声中,剑光一拔十丈,耀眼的剑光刹那间笼罩了整片树林!

常败一动,常胜也立刻跟着动了。

他们两人之间仿佛有种奇异的默契,不必通过语言的沟通,只要一个微妙的眼神,就可以清楚地知道对方的心里想的是什么。

常胜双手握剑,剑尖紧贴在地上,身子前倾,如同扑向猎物的豹一样,大步疾奔。

他并不需要费心绕开林木,因为怕被撞倒的是林木,而不是他。

锋利的剑尖在坚硬的土地上磨擦着,很快就磨出了火花,在夜色里仿佛一条蜿蜒前行的火龙,挟无可抵挡的力量,在大地上横冲直撞着。

--这天上一剑与地下一剑,刚柔相济,阴阳交汇,已成无坚不摧之势,天地间还有哪一件兵器,能够阻挡这两把剑?

有一件,至少有一把刀可以。

一把刀斜斜地从林外的黑夜中飞了进来,一撞就撞碎了常胜剑上的剑气,常胜驾驭不住的剑气四散而出,恰好又撞碎了常败的剑气;再一撞撞飞了常胜的剑,常胜的剑飞出去的时候,又顺带着撞飞了常败的剑。

两个人,三柄兵刃,一起落地。

常败倒下去的快,起来的也快。

他的后背刚刚沾地,就顺势一个翻滚,双脚落地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同时一手抄起了斜插在他面前的长剑,屏气静息,凝立不动。

但无论他的举动看起来如何镇定,他的脸上,也已经露出了悲哀的神情。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败了,败得心服口服。

但他却并不服输,他手中还有剑,还想再聚力一搏。

他望着笼罩在他身边的淡淡的暮色,忽然举起了手中的剑,轻轻一抖,百炼精钢打造的长剑,竟被他抖成两截。

然后他转向林外的夜空,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

“北疆常家兄弟折剑相迎,请高人现身。”

倒在地上的常胜,虽然武功不及常败,一时还爬不起身,但常败的话,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他也立刻明白:常败折剑邀敌,已经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想挣扎着起身相助,但忽然间另一种声音又轻轻响起--

是一匹由远而近、缓缓行来的战马的嘚嘚蹄音,一种不同寻常的蹄音。

说这声音不同寻常,是因为它虽然细微,但却能令远近不同的聆听者都听得真真切切;这声音乍听上去好象在远方,但再一听,却又仿佛就在听者的身边;这声音中分明包含了春雨楼头弄箫听雨的雅致,但更多的却还是放马中原驰骋天下的豪情。

马犹如此,那人呢?这匹马的主人,又该是个怎样的人物?

人就在他们的面前。

这个人有些孤独地跨坐在一匹遍体黑亮的战马上,没有披甲,却披着一件墨黑色的半旧披风;长长的头发随意地束成一束甩在脑后,可偏偏却还有几缕头发不服管制而挣脱了束缚,从他的脸颊边轻垂了下来,越发衬托得他那张脸的苍白与清瘦。

常胜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他像个高手。但常败却不这么想。

他深深吸气,抱拳当胸,一揖到地:“常某今日得见高人,已不虚此生。”

那人却没有看常败一眼,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他脚尖一磕,战马缓缓踏前几步,越过了躬腰作揖的常败,来到了斜插在地上的那柄刀的面前,右手慢慢地从袖中伸出,凌空一抓,那柄刀已经轻轻巧巧地被他抓在了手里。

他摩挲着这柄看上去十分普通的战刀,仿佛摩挲着他最喜爱的女人的肌肤,又仰首望着乌云翻滚的天幕,忽然全无来由地淡淡叹了口气。

然后他仔细地还刀回鞘,轻提马缰,转身沿着来路缓缓向夜色中行去。

可有人却不让他走。

常败横着断剑,拦在他的面前。

那人皱了皱眉头,又一提马缰,想要绕开常败。

常败没有被他绕开。他像个幽灵一样,身形飘忽不定,总是挡在马前。

那人绕了两次没能绕开,便放开了手里的马缰,用疑问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常败。

常败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竖起了一根手指。

--只要一招。只要他们交手一招,便可以定胜负、决生死。

那个人看着常败执着的眼神,忽然笑了,笑容中似乎还包含着些怜悯与叹息。

他忽然拔刀。

当他的刀出鞘四分之一的时候,常败的眼前,就已经闪起了耀眼的刀光;当他的刀出鞘三分之一的时候,常败已经感到心头剧震,一颗心几乎要跃出胸膛挣脱血管,飞向漆黑的夜空;当他的刀出鞘,常败居然开始拿不稳手里的剑!

--“铮”地一声,那人的刀,已经完全出鞘。

--“叮”地一声,常败的剑,已经坠在地上。

嘚嘚的马蹄声,在寒冷的夜风的伴随下,逐渐远去。

常败像根木头一样,呆呆地立在那里,直到倒在地上的常胜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我败了。”他用一种疲惫的声音道:“你也败了。”

常胜勉强笑了笑:“是。但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常败,你可以败,但我却不行。”

“我也败不起。”常败苦笑:“这个人的刀法到了如此境界,我就算再练上一百年,也不是他的对手。我可以败,可以常败,但总不能一辈子都败在他手里。”

常胜也开始苦笑:“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常败叹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一点:世上有了这个人,我们的人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他望着头上的树稍,淡淡地道:“没有意义的人生,就算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这个冰冷的冬夜里,这片象征着死亡的树林中,又多了两具尸体。

他们鲜红的血,和那些瓦剌骑兵的血一起淌在冰冷的大地上,仿佛在无声地昭告着世人:

今夕有血,血洒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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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2/7 18:3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