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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 上海不插电
释义

《上海不插电》是作者过去十年间写作的阅读笔记自选集,除读书读电影读音乐读视觉艺术品以外,也解读个人历史和时代遗迹。作者认为生活与旅行可互相置换,所以书中文字也可看成作者在人生和文本之间旅行的游击,《无酒精旅行》则可看做对世界的阅读笔记。

基本信息

作者:赋格 著

ISBN:10位[7539247657] 13位[9787539247656]

出版社:江西教育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7-10-1

定价:¥26.00 元

内容提要

洪晃、沈昌文推荐!!!

开电车的人开电车

狠狠拔掉粘附身上的蚂蝗,与目光如炬的丛林动物四目相对

废墟也有废墟的生态环境

色相的诱惑,追逐的仪式,肉体的记忆

某种诱惑,某种冲动,某种尘埃落定后,两败俱伤的惘然

赋格是万难逃脱之“逃”

世界其实大得很,只不过属于我们的那部分小得可怜

可能是家园,也可能是家园的反面

时间是最大的赢家

坐怀不乱,安身立命于滚滚红唇

该书综合了赋格的影评、书评、乐评、摄影作品,以及他在美国的生活经历描述。

他评论《东邪西毒》《2046》,介绍Lonely Planet及其创办人托尼?惠勒,比较张爱玲和玛格丽特?尤瑟纳尔,指出《艺妓回忆录》的名称误译,谈及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的写作手法;

他欣赏意大利歌曲、英伦三岛古调、舒伯特的小曲、巴赫的变奏曲、莫扎特、赋格、绍兴戏、上海老歌;

他买了普莱斯纳、帕西法尔、凯勒弦乐四重奏团的音乐CD;

他拍摄王尔德的墓碑、旧金山的街头艺术、意大利广场上的马赛克镶嵌、喀布尔的摄影师、开罗的清真寺、罗马的金字塔、伊朗的丝袜。

他在美国搭“灰狗”旅行,逛旧金山的书店,乘旧金山的电车,在 “龙门客栈”打过工,他甚至还坐过美国的班房。

编辑推荐

忆残片、时间的灰烬、三十年孤独、月色血色、卡瓦菲的城市、艺妓伪回忆录、被月光杀伤、上海不插电、裸露在人群、口红与王尔德、法西斯的小手枪、未知之地、龙门客店夜无眠、夜营的汽笛、班房手记、飞机场是我们坚强的堡垒……本书收录了赋格多篇随笔作品,他那忧伤的文字深深地触及着我们心里最悲哀的角落。

作者简介

赋格,中国科技大学物理学学士,美国Tulane University物理学硕士,美国University of Florida计算机与信息科学硕士。1996年起在中文网络与中文报刊发表文章,写作涉及旅行、书籍、音乐、电影、艺术、城市等。

作为洋插队的一员,未尝没吃过苦头,也有焦虑,但是文字中不曾有半点苦大仇深,不曾有憎恨,他与文字的距离感,让人不觉得过分亲狎,又有闲散、颓废的感觉。去过的国家介于30和50之间,没去的国家屈指可数,曾经无端觉得荒凉,下一步不知道该去那里。

目录

忆残片

时间的灰烬

王菲的高跟鞋,王家卫的脐带

笑眯眯的集体主义

神秘的雄性动物

孤星与软硬

三十年孤独

月色血色

诸神不再存在,上帝还不存在,人是唯一存在

二○三七

卡瓦菲的城市

艺妓伪回忆录

谁先写出“我是一具尸体”

失恋进行曲

青春的山

听海

荒野玫瑰红

被月光杀伤

绍兴戏及其他

一九八七怀古

一九八八怀古

上海不插电

K622与四氧化三铁

看唱片

裸露在人群

肉身

口红与王尔德

看呐,这黄色的人

法西斯的小手枪

被禁止的摄影

送葬队伍

祈祷之前

合影留念

伊斯兰区

罗马有座金字塔

下肢

浅紫和深紫

未知之地

龙门客店夜无眠

夜营的汽笛

九九

走走

如常

电梯

电车

班房手记

九马路纪事

飞机场是我们坚强的堡垒

书摘

神秘的雄性动物

看完《热带病》,心满意足地睡去,期待士兵和老虎梦中来袭——竟然没有。第二天醒来,我在blog里记下这样一段话:“这电影后半部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像极从前做过的一个梦,又或是‘范特西’:狠狠拔掉粘附身上的蚂蝗,与目光如炬的丛林动物四目相对……中国近十年有没有这样生猛的艺术?想不出。它似一篇聊斋故事,又在聊斋之上,想是来自于印度文化与‘南蛮’风土的某个交界处,我们这些沦陷世俗的中国人看了只有佩服的份儿。”

快速敲下这些语无伦次的句子之后,我感到轻微的怅然。这是一部让我无法释怀的片子,尽管观看过程并不像某些影评家声称的那样“深受震惊”、“被彻底催眠”(大概因为没能在影院里见识它的本真面目——1?85∶1遮幅式宽银幕拷贝,看到的只是录影,画面和音效大打折扣),但我意识到有什么潜伏在了记忆里,像某种可怖悬念,萦绕不去。让我反复想起的一个画面,是电影后半部分如影随形般压迫着那位士兵的自然景观:手电光打在树干上,光斑缓慢移动,渐次照亮枝条蔓生的细节,也照亮缠绕树上的蛇一样的绞杀藤,这幽暗、复杂、凶险,而又无法摆脱的自然界,与其说是围绕士兵的外部环境,毋宁说就是他的内心景象,或者说,是他的“心之黑暗”。

由此,我不可避免地想起康拉德的《黑暗的心》。《热带病》的主人公和《黑暗的心》里的马洛一样,在逐渐远离文明、深入蛮荒世界的同时,他的探险经历变成了另一种旅程,即深入自我内心,直面精神世界的旅程。

在电影中,原始森林被描写为一个不可理喻、充满杀机的所在,然而来自大自然的威胁还远不是全部。士兵十分清楚,密林深处不可知的地方,存在着另一种“惘惘的威胁”。(那是一只野兽吗?或者是人?抑或是他自己的心魔?)士兵与野兽搏斗,第一回合的结果是惨败。一只会说话的猿猴向他进言:“那只孤独的老虎/像影子一样追逐你/杀死他,让他从这世上解脱/不然就让他吞噬你,让你进入他的世界。”——这个人,起初是他在森林里追捕野兽,渐渐地反倒成了林中困兽。在大自然的威慑之下,他可悲地屈服了:“我向你缴出/我的灵魂/我的身体/我的记忆。”在片末,士兵浑身颤栗着说出的这番告白,简直是一篇宗教忏悔。

不止一位评家把《热带病》与亨利?卢梭的那些“热带森林梦幻”画作相提并论。不错,电影后半部分确有一股狂想、催眠的超现实艺术特质,然我以为,将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热带病》导演的泰文名字我不知如何音译,这里只好写上罗马拼音)的《热带病》比附于卢梭的“热带梦”,实为大谬。

记得很多年前见过卢梭的代表作,一幅似乎是叫做《梦》的油画:枝繁叶茂的原始森林,到处结满野果,盛开着不知名的奇大的野花,野兽在花草缝隙间闪着虎视眈眈的眼睛;就在这密林深处,画面的正中央,安然停放着一张红色沙发,上面斜倚着一位胸脯高耸的裸女。在我看来卢梭的大自然哪怕暗藏敌意,也绝对是安全的,充其量只是白日梦的性质。而《热带病》里的大自然,确切说是一场噩梦。

张爱玲曾经谈论过卢梭的《沉睡的吉普赛女郎》:“超写实派的梦一样的画,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张无名的作品,一个女人睡倒在沙漠里,有着埃及人的宽黄脸,细瘦玲珑的手与脚;穿着最简单的麻袋样的袍子,白底红条,四周是无垠的沙;沙上的天,虽然夜深了还是淡淡的蓝,闪着金的沙质。一只黄狮子走来闻闻她,她头边搁着乳白的瓶,想是汲水去,中途累倒了。一层沙,一层天,人身上压着大自然的重量,沉重清净的睡,一点梦也不做,而狮子咻咻地来嗅了。”(《忘不了的画》)大自然在卢梭那里可真是“沉重清净的睡”,不带任何心理负担,对画中的女人而言,咻咻地嗅她的狮子不过是件轻质的、无害的装饰品。

那么,《热带病》里那个士兵,究竟是什么使他如此惊恐战栗?他的追逐和失败又说明了什么?

奇妙的是,在解答上述问题之前,观众首先必须解开影片叙事结构之谜。《热带病》实际上由两部短片组成,前后两半情节、风格迥然不同,譬如昼与夜,黑与白。前半部分讲述森林巡逻兵阿坚和乡村少年阿东之间的一段若有若无的情事,手法是写实的甚至是自然主义的;然而在前半部分的末了,阿东去向不明,故事戛然中断,下接暗场,长久空白之后,银幕突然出现一个不相干的画面:一幅泰国古风老虎画像,打出字幕曰《精灵的踪迹》,另一部影片从头开始。

从这个断面开始,影片像是发生了量子跃迁,从现实世界突变到神话/寓言层面,讲述一个能够化身为动物或人形的高棉巫师的古代(年代不详)传奇:巫师的魂魄被囚于一只老虎体内,每晚化身为老虎四处游荡,骚扰村民,吞噬牲畜;一名士兵受命进入丛林追踪害人精——他的面貌穿扮竟和前面故事里的森林巡逻兵阿坚一模一样。

他观察树叶上的血迹,树皮上的爪印,聆听林中回响的野兽嗷叫。随着一步步深入密林,他感到焦虑和恐惧。随后,那巫师化身的虎出现了——不是虎,是一个浑身画满了虎皮花纹的赤裸少年,正是前面故事里的阿东!

于是“阿坚”和“阿东”在这个神话/寓言层面的叙事空间里展开了搏斗。这个场面诡异之至,我不由得想起The Matrix中虚拟时空的打斗来了。

且慢引入身分政治的联想与诠释。两人之间(抑或人兽之间?)的交锋使我的记忆闪回到电影的前半部分,阿坚和阿东的故事。是否可以说,后半部分士兵与老虎的追逐与搏斗,和前半部分士兵与少年的“求偶仪式”(mating ritual)互为镜像?后半部分士兵的焦灼不安,也就是前半部分他隐藏心底的渴望之情的写照?而前半部分阿东泄露出的轻微“兽性”,是因为他身为老虎的本质?

进一步说,是写实的前半部分更接近真实呢,还是后半部分的寓言更接近真实?后一半是前一半的解释吗?抑或前一半是后一半的解释?还有,这究竟是一个爱情故事呢,还是一部所谓的人类学电影,或者其他?《热带病》拒绝用常见的生硬牵强的“心理分析”去演绎,而是安排了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两面体“镜像式”叙事结构,把现实、象征、寓言……一网打尽。而且它是低调的,不动声色的,毫不夸张。当我看完后半部分时,我禁不住回想开头处阿东初次亮相的场景,他从长焦镜头的深处逐渐走近摄影机的那个画面——我想起吉卜林的《丛林故事》里那个走向人间的狼孩莫格里:

“天即将破晓。莫格里独自走下山坡,去会见那些叫做人的神秘动物……”

《热带病》/泰语/二四/导演: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

二五年十二月广州

K622与四氧化三铁

读大学时,盒式磁带录音机是一种必需品,人手一部,据说为了学英语。没等到大一放暑假,不上进的我已经把“新概念”、“灵格风”一盒接一盒抹了个干净,录上贝多芬的“九大”,老柴的“悲怆”,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我敢说我把别人学英语的工夫都用在了听音乐上,就像鲁迅把别人喝咖啡的工夫都用在了工作上一样。

那么的如饥似渴,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外省青年”,处在刚刚开始物质与精神双重脱贫的八十年代,总会有某样东西让他如饥似渴的吧。“外省”的条件限制,决定了我无法接触到第一手、第一流的西洋音乐,而只能享受“罐装食品”——录音,但我要说,有罐头吃在那时已经算幸福的了。

罐头仓库,是学校图书馆大楼底层那个简陋的音像资料室。交五角钱手续费,一盒空白磁带,管理员能够让A面B面录满肖邦,或门德尔松,或舒曼。资料室拥有不到一百盒进口原声磁带,以今天的眼光看只能说寒碜,但对我而言是一座宝库。印象中,那个守财奴似的管理员永远挂着一张傲慢的面孔,对我的请求爱理不理,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但我对她心存感激。因为,是经过这个人的手,我听见了舒伯特、勃拉姆斯和老巴赫的声音。

二十年前的物价,五毛钱可以在大学食堂打一份红烧排骨,而买一盒六十分钟空白磁带要两三块钱。几年下来,后果有二:其一,长身体的年纪,省下了几百(假使没有上千)顿的红烧排骨,换来几十小时的交响曲协奏曲奏鸣曲。其二,英语没学好,却无师自通地学到一堆乱七八糟的意大利语词汇,Allegro ma non troppo(快板,但不过分快),Adagio ma non troppo e molto espressivo(慢板,但不过分慢,并且富于表情地),诸如此类。

五年大学生涯,基本按着“慢板,但不过分慢,风平浪静地”过掉了。——且慢,差点忘了讲莫扎特。

是的,必须说说莫扎特。寂寞的大学五年,贝多芬的九部交响曲如同我的九个好朋友,肖邦的二十一支夜曲是二十一位可以与之倾谈的对象。可是,毕业以后,曾经听得烂熟的十九世纪浪漫主义作曲家如贝多芬、柴科夫斯基、肖邦、德沃夏克等等,大多淡出了我的兴趣范围。就像年岁渐长,时移境迁,老朋友之间逐渐疏远了往来一样。虽遗憾,而又无可奈何。

然而莫扎特是一个异数。他的音乐,二十年来不绝于耳,历久而弥新,竟像是听之不尽似的。在中国,莫扎特始终不像浪漫派那么受人欢迎,大概因为没有什么外在的、与音乐无关的招牌。大学时代,我充其量只听到莫扎特六百多部十九世纪音乐学家克歇尔(Ludwig von K?chel)为莫扎特作品编号时,数目最大者为K626,但后人陆续发现尚有一百多部佚作未被编入,故莫扎特作品不止六百多部,而是大约有八百部。作品中的二十几部,但那已经是一个精妙的小宇宙。后来在美国,收集莫扎特录音变得容易了,十年工夫,差不多游遍了莫扎特作品的世界,而且随着电子科技的进步,“罐头”载体变得越来越“user?friendly”——从Walkman到Discman、MD,再到MP3、iPod,每次外出旅行我都不忘把莫扎特音乐带在身边,不离不弃。这六百多部作品并没有因我地毯式的收集和长时间的聆听而变得平淡无味,更没有因为收听介质的改变而黯淡了魅力。相反,每一次的聆听都带给我更多的体验,仍像原初的体验那样清新,那样妙不可言。

原初的体验……说起来像叙述一场恋爱经过。大一第二学期快要结束时,正当八六年墨西哥城世界杯足球赛开赛前夕,我得到两盒莫扎特集锦曲,题为《莫扎特名作》和《莫扎特的魔力》,那是我初次认识Mozart这个名字。集锦带收录的照例是些支离破碎的通俗小曲和片段,记得有《土耳其进行曲》,弦乐小夜曲,g小调第四十交响曲(K550)第一乐章,降B大调巴松协奏曲(K191)第一乐章,赞美诗《喜悦,欢腾》中的咏叹调《哈利路亚》,《加冕弥撒》的《我主怜我》,《费加罗的婚礼》序曲和伯爵夫人咏叹调《爱之神,快来安慰我》等,听后只觉平易悦耳,谈不上有多少深切的感受。

不久后又得到两盒木管乐,一盒是长笛曲,包括K313、K314两支协奏曲和K315长笛与乐队“行板”,另一盒是单簧管,A面是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K622),B面是A大调单簧管五重奏(K581)。一九八六年的燠热夏夜里,这几支木管乐曲像一剂清凉散,成为了我的催眠曲。

然而我没有想到,一年后的八七年春天,石破天惊。

一九八七开春,费翔在中国大陆走红之时,那个低气压的季节,我称之为“彼德迈耶87”彼德迈耶:Biedermeier?。春寒料峭,大二第二学期不动声色地开始了。理论力学,复变函数,原子物理,英语六级,政治经济,机械制图。课不算重,周围的同学们一大半早已瞄准出国之路,一小半就此开始“混”。而我只觉得内外交困,前途茫然。某天深夜,灯已熄人已静然而闭目不成眠的黑夜中,我木然听着耳机里的催眠曲——K622,第一乐章再现部即将结束时,我注意到这个乐章和一般协奏曲结构不同,独奏乐器的华彩段付之阕如,乐队已悄然进入尾声。

第二乐章“柔板”幽幽地奏响,我怔住了。我怀疑自己以前是否耳聋,竟能把如此彻骨悲凉的曲调当做催眠乐!无法尽述音乐中透出的种种情绪:倦怠,怅惘,隐忍,依依不舍……而又那么的温柔蕴藉,旷远皓洁。我想起了旧诗中的句子,“沧海月明珠有泪”的意境。

K622使我大受困扰。对作品后面的那个人,莫扎特,我有满腔满腹的问题,却都是问不出来,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到那时为止,这个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在中国似乎名不见经传,从未在书刊上看到介绍或在广播里听见播放。这是一支孤独的乐曲,在它的笼罩下我倍感孤寂。

两年后,八九年的一天,我在校外一家卖盗印书的书店看到一册台湾版音乐书籍影印本,竟然提到莫扎特的K622,有几句评语:“晚年甚少的器乐曲中放散光芒之作”、“有着看破红尘的情愫”……

另一次闻识知音的场合,是九十年代在美国看到摄于一九八五年的《走出非洲》。Denys飞机遇难,一连串空镜头,东非的晴空和旷野,音轨上,是K622柔板乐章。Denys曾放此曲唱片给Karen听,这悲哀隐忍的音乐尤其切合梅丽尔?斯特里普扮演的Karen的心境Denys遇难一幕,画外的配乐并不是K622柔板乐章。此前Denys曾用他的电唱机播放K622,恰好被Karen听见。我的记忆出了错,却也说明K622予人印象深刻。。

我辈当然没能赶上《走出非洲》那老式电唱机的时代,就连后来的三十三又三分之一慢转黑胶的时代也没赶上。但我能体会Karen从Denys那里初次接触唱片上的莫扎特时,她的好奇与感激——对现代科技的好奇,对传递给她那原初感动的人的感激。

大学毕业后,出国之前,我和几十盒磁带做了个了断。我在笔记里写:“K622与K581。这盒磁带是我的老朋友了,它使我想到无数往事。今日复听,痛心地发现它已衰老,身子骨不再硬朗。几次放进同样衰老了的录音机中,只听见极细弱如呜咽般的声音,不忍卒听。”因长期过度使用,录音机磁头已被掉落的磁粉染上深深浅浅的咖啡色和黑褐色印迹——咖啡色是三氧化二铁,黑褐色是四氧化三铁。

到美国后没几天,拿到第一笔奖学金,迫不及待给自己买了一部Discman和四张CD。Discman在九十年代初还相当贵,九十九美元加税,接近月收入十分之一。但毕竟“鸟枪换炮”啊,我翻来覆去听那几张CD,兴奋莫名。

最早的四张CD,三张是莫扎特:K622和K581的单簧管,《安魂曲》,三支长笛四重奏。除了听自己的Discman,没事也经常收听公共广播WWNO八十九点九兆赫,或去学校图书馆视听室借CD听。这个视听室比起国内读本科时那个音像资料室也是鸟枪换炮,要什么有什么,而且可以一边翻着大开本乐谱一边头戴大号耳机摇头晃脑地听。而且分文不付。

视听室有两个轮值管理员,一男一女,衣着非常朴素,和低微的岗位微薄的薪水极相称。女管理员曾对我的加德满都嬉皮书包大加赞美;男的是个残疾,小儿麻痹后遗症,身子偻缩成柜台的高度(以至于我在柜台外经常看不见他),两只萎缩的胳膊像鸡爪似的吊在胸前。有段时间我私底下不太厚道地把他叫做“Mr?Arm”。

这位胳膊先生模样虽吓人,为人却极和善极热情,对音乐和唱片也很了解。遗憾的是他不大喜欢莫扎特,偏爱巴洛克。我去借莫扎特,他表情平淡,逢到我借巴赫、亨德尔、阿尔比诺尼,则面部抽搐得厉害:“好唱片!强烈推荐!”转身用鸡爪似的两手娴熟抓起另一张CD塞给我:“科莱利也值得一听!”因此我听遍了科莱利所有的大协奏曲和三重奏鸣曲。

地下室惨亮惨白的日光灯,核桃木色小隔间板壁,黑色耳机,银灰色德龙牌功放和唱机,还有,胳膊先生抽搐扭曲的面部肌肉。和以上蒙太奇相对应的,是K299长笛与竖琴协奏曲,《伊多梅纽》,第三十八“布拉格”交响曲,c小调第二十四钢琴协奏曲,“狩猎”与“不和谐”弦乐四重奏——我的新奥尔良断代史。

接着是佛罗里达时期,K364双提琴交响协奏曲、c小调“大”弥撒、《后宫诱逃》等等也进入我的莫扎特地图。CD收藏逐步扩大,往交响乐、室内乐、歌剧、宗教音乐几个方向蔓延。然而研究生毕业“分配”到大西北的一九九五年,我又重拾对录音磁带的兴趣。

想必因为呆坐驾驶位的时间骤然增多,迫切需要针对高速公路疲劳症的解药,亦迫切需要针对打工生活疲劳症的解药。公司到家两点一线的commute被我设计出十数种detour方式,逐一圈入西雅图市及大西雅图金郡的各个公共图书馆。下班前telnet一把,想借什么CD,毫不费力地“hold”到我的名下,下班后到图书馆一游,抱一堆CD回家。

这一回,告别了古老的氧化铁带基,买来一批高偏磁Ⅱ型二氧化铬磁带,自己动手翻录。九十年代中期,CD方兴未艾而磁带尚未功成身退,TDK、Sony、Maxell各公司都借“录CD”之名推销磁带;Sony有一款铬带就叫“CDit”,CD当动词用。

这个时期及后来的旧金山时期是我的“地毯式”年代。莫扎特作品中一些极少演出和录音的冷门曲目,一般唱片店里难见踪影,图书馆里都有。因着这个便利,我的铬带收藏对莫扎特的六百多部已几近穷尽,十年后的今天,这批磁带我仍常听。

经常有人说,录音不能与现场演出相比。这无疑是对的。没有人会认为罐头比原汁原味美食好吃。不过,就以莫扎特为例,许多精妙的小品少有机会上演,比如那些夜曲、遣兴曲、嬉游曲,比如他为“玻璃琴”这种珍稀乐器写的两个曲子——K617玻璃琴、长笛、双簧管、中提琴、大提琴“柔板与回旋曲”,K356玻璃琴C大调“柔板”,想领略其中奥妙,就不得不选择“罐头”。

新千纪到来之际,莫扎特被我翻录完毕,我四顾茫然。结束了的不仅仅是一个时代,那么,就让我变成一个守财奴吧,守着这几百小时的二氧化铬度日也好。

也就在那个时候,一部80×80×20毫米的MD随身听出现在我的旅行生活中。每次出门,惯常带上五六张七十四分钟MD碟片,其中总少不了一张“Variety Pack”,录有《伊多梅纽》里的“Zeffiretti lusinghieri”(《西风轻拂》),K452降E大调钢琴木管五重奏,和K79那支漂亮的花腔咏叹调,加上巴赫、舒伯特的几支乐曲、歌曲。这个集锦碟被我视为“Island Survival Toolkit”——所谓“荒岛生存”,其滋味大概就类似于那年在禁止音乐的阿富汗听MD。

我们有幸生于这个日新月异的“机械复制时代”,见证着音乐的记忆载体从“史前”的手摇唱机、蜡筒片进化到密纹LP、磁带、CD、MD,直到无需外部设备和介质、彻底数码概念的MP3和iPod。时代的列车隆隆向前,而音乐恒在。十八世纪的莫扎特,如今是以二进制数据的形式默默存在于我的iPod里,这形式并不重要。

修改着这篇文字,我重听K452和K79,想到生活里还是有美好的东西,有宁静的欣悦。转而又想,还有比生活更美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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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1/15 9:2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