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词条 | 石宕 |
| 释义 | § 石宕２ 上亿年的山，蛀了虫似的，岩石空了，山就有一个窟隆一个窟隆。 锣鼓铿铿锵锵地响，狐狸精猩红的尾巴甩来甩去，独角龙满嘴的獠牙乱窜，小演员扮成的小妖在台上不住地翻跟斗，大戏开演了。 我立在被称作宁海伍山石宕的石窟里，看看四壁的岩体，还有顶上透露出一小块夜色的天，看看台上的被化妆成各种角色的演员，还有台下不同脸色的村里人，就想，这大戏的演出早就开始了。 人是地球的蛀虫，这是哪一个科学家的著名论点。人的历史就是侵蚀地球的历史。人把自己的这种行为，说成是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这是一种极端的说法，却多少有其悲壮的一面。 伍山的石宕，据说形成于宋代，这个时代是古中华由最强盛逐渐衰微的时代。也许，盛唐的光辉照到东海之滨的伍山时，已经使朝代轮换。这可能是时间差造成的。我到过唐朝作为首都的西安，当年杨贵妃洗澡过的华清池，就是用石块砌成的。石砌池子、温泉水、美女的身体，体现出来的是一种生活的辉煌。 我没有考证，人类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石材作为建筑材料的。但按照一般的常识可以推想出，人最早是穴居动物，大自然天然的洞穴成了人类的居所。渐渐的，人类开始用黄土、山草、树木构筑住所，石材的大量应用应该是在发明金属后，特别是铁以后，人类才有可能用铁制工具大量开采石头。这种推想建立在生产力的发展水平上的。古代的埃及金字塔，古罗马的斗兽场，是人类采用石材的典范建筑。 人没有蛀虫锐利的牙齿，但人能制造比蛀虫的牙齿更为强悍的工具。我看见人类的“牙齿”留在石宕里的痕迹。一排排的，一颗颗的，凿印，凿印，凿印，还是凿印。 演员还在翻跟斗，锣鼓铿铿锵锵地响。演员是宁海平调剧团的。平调始于明，盛于清，在这浙东一带已经上演几百年了。一个显然不年轻的剧种，在已经古老的洞窟里演出。不仅仅是一般的巧合。 古人与古人说话？古人与古人浩叹？今人做了听客？我与这石宕边村落上的村民做了听客？古人与古人说，你和我都是过去存在的，可眼下所有的现代人，哪一个不会成为过去？所以，过去是永恒的存在。古人与古人说，现代人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消灭过去。其结果，使得过去更为辉煌。 我在这里聊发古圣人之狂。其实，据资料显示，宋代的浙东沿海一带，森林茂密，植被丰富。森林旁边的人类，砍了木头做梁、做柱、做椽。有人还发现，山上的岩石还适宜采制石板，做墙，做地，还可铺路。我到过同处三门湾的蛇蟠岛，岛屿上的山体岩质与这里的一般模样。这一发现的结果是，大山的绿色之皮被剥开了，裸出一个口子。比猕猴活络十倍的人类开始用特制的工具噬咬大山。 叮的一下，这是石匠试锤的第一记响声，竟引起百鸟纷飞，吃草的山羊停止了吃草，那条盘在枯树枝杈上的小青蛇，咝地一下游向了绿草深处。 这一下就是消灭过去的开始。壮烈，雄浑，气吞山河———人类往往用这些词藻来形容自身行动的壮怀激烈。石工在锤落锤起的间隔听见，伴着阵阵海涛声，有一阵山歌响起来，粗犷，豪放，热烈，这是用热血男儿的生命吼出来的，充满着原始的激情，这就是后来的宁海平调的腔调雏形。 由于生产力的极度落后，可以想象，利用铁锤、凿子采制石板的过程多么的艰难。石匠用短短的凿子（当地人称为麻雀，这可能是由于短小的铁凿子形如麻雀之故），不住地在石宕上方凿出一个个小洞。一个个小洞连成一条线，用石匠的话说，这叫凿板头。然后，使得岩石顺着板头裂开，石板的雏形就制成。石匠们手起锤落，敲的是锤，震动的是大山。 演员的翻跟斗结束后，现在是一面大旗上场，紧接着，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上场，它的名字叫独角龙。威风极了，一上场就引起了全场喝采。不管你信不信，不管正角，反角，只要是最大的头（有时候我们尊称为领袖），都会引起最大的关注。独角龙在这出戏里代表的是邪恶。邪恶的领袖一出场，照样赢得全场的掌声。 人要敲开大山，大山在沉默，沉默是力量，是人无法抵御的力量。人要剖开岩石，岩石在坚硬，坚硬同样使人无可奈何。风、雨、雷、电是大山和岩石的外在力量，在人面前扮演的绝对不是“好人”的角色。 这时候，台上的独角龙就把嘴里鼻孔里的獠牙伸了出来。两颗，四颗，六颗，八颗……直到十二颗。獠牙发着瘆人的光芒，颤抖着，猖狂着，仿佛每一颗獠牙都充满了致人死命的魔力。 按照流行的社会学的分析法说，不管处在哪个社会，最繁重、最艰苦、最危险的生产活动，都由处在社会最低层的人承当。在奴隶制社会，是奴隶。可以料想，古埃及金字塔的巨石，每块都渗透着奴隶的血；古罗马斗兽场直耸云天的石柱，那是奴隶的汗水浇灌。伍山石窟的开凿者，则无疑是从宋代到清末民国初年的漫长历史中的石工、石匠，他们的手上布满了老茧。石匠手中短短的铁凿子磨钝了，磨完了，被新的铁凿子代替。石匠老了，死了，石匠的儿子顶替了他。扛夫，挑夫，把成块的石板运向山下。伍山石宕临近三门湾，船夫的努力，把石材运往宁波、杭州、上海，经杭州等地的中转，又经南北大运河，将这里的石材运往更遥远的城市和地方。 独角龙的獠牙舞动得更厉害了，饰独角龙的演员还继承了先辈艺人的绝技，一边舞动獠牙，一边喔呀呀地叫，一边更是舞动手中的兵器，与叫做金莲的正面角色作战。金莲代表的是正义，也代表着抗争。金莲的正义看上去是对命运的抗争，其实也包涵着对自然的抗争。金莲一上台就表现得非同凡响，身穿大背靠，脚蹬云底靴，眼放金光，头上的两根山雉毛直冲云天，把她的气势张扬到了极致。勤劳朴实却又十分压抑的宁海人，把他们所有对残酷的命运作反抗的努力，似乎都集中到一个看上去貌似女性，却有着无穷复仇能力的，凭他们天才的想象力虚构出来的一个戏剧人物身上。 台上正演着，想不到一个老人噗嗤一笑，我忙问为什么，老人拈着花白的山羊胡子说，哼，女独角龙，我看过老平调演出，男角，嗨，那才咬实。说完，老人把目光向上翻，我顺着他的目光看，那上面是石窟的顶，布满了点点凿痕，那凿痕在灯光的反照下，红血血的，像是有什么液体随时要从那里跌下来。 我想想也是，英雄需要的是反角衬，反角的魔力越强，正角的道行也越深。对于石窟来说，如果石窟只是沙滩里挖一个小洼，那也显示不出眼下石窟惊天地、泣鬼神的悲烈和壮观来。 这时候，金莲大喝一声，孽龙，看枪！独角龙手舞兵器迎了上来。这一场上演了几百年几千年的正义与邪恶的斗争开始了。乒乒乓乓，叮叮当当，就如当年的石匠敲打凿击巨岩的声音。 自然与人类，艺术与人生，到这时才相互交融，浑然天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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