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社会，白族男子虽有三妻四妾，但是看上谁家闺女，就可以在女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兴师动众地将姑娘抢回家，强行成亲，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女方也只好认可这门亲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就是白族的“抢婚”。抢婚者大多是恶霸地主，依仗势力和财产欺压穷苦百姓。在那个年代，七十岁的老头抢占十几岁的少女，好像都是合情合理的，老夫少妻，即使丈夫老死，女人也不能改嫁，只能守寡。

新中国成立后实现了人民当家作主，党和政府严正取缔“抢婚”的习俗，然后“躲婚”又应运而生。公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白族也不例外。成年的儿子有了心上人，父母要给他们合“八字”，看他们是否匹配。“八字”不合，再好的鸳鸯也会遭乌青棒打，活活拆散。“八字”相配的，父母将择良辰吉日，让他们完婚。婚礼这天，当儿媳与父母的“八字”相冲时，公公、公婆就要躲起来，并举行祭祀仪式。这就是所谓的“躲婚”。今年舅子结婚，让我有幸见识了“躲婚”。农历腊月廿四，民间传说是老鼠子分姑娘（嫁女）的日子，据说热恋中的男女在这天喜成眷属，可以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因而这天结婚的人特别多，物价也翻倍，譬如乐队的工资，由平时的每人每天30元涨到100元。俺舅子也选择了腊月廿四这天结婚。

舅子王贞淼是洪家关海龙村人，新娘宋思琴则是上洞街二户溪人。海龙至两河口是柏油路，两河口至二户溪全是等外级公路，坑坑洼洼，泥泞齐膝，有些路段小车过不去。为了将车开到女方家门口，2月11日凌晨4点，我从城里开着越野车下乡，以编入迎亲队伍备用。

凌晨夜黑，浓雾弥漫，地上湿漉漉的，江南冬天又冷又湿。到了舅子家，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丰盛的宴席架了一桌又一桌。因为是“躲婚”，岳父母早已藏得不见踪影，我这个女婿，只好唱起主角。在我的安排下，红红的对联贴起来了，高高的灯笼挂起来了。早上6点，我宣布迎亲队伍出发。督管一声唱喏，帮忙的顿时忙乎起来，给司机们装烟、沏茶、打红包，噼哩叭啦的鞭炮炸起来，烟花喷射的七彩焰火映红了半边天。长长的迎亲车队，载着一支乐队，浩浩荡荡的上路了。

天亮了，前来庆贺的人越来越多，偌大的四合院围个水泄不通。本来有些人是打算不吃饭、挂了人情账就走的，但按规矩，“躲婚”还要上茶蛋钱，未上桌吃饭不发蛋、不上钱。所以这些客人只好耐心等待，排队就餐。这也许是好客的白族人留客吃饭的一种手段吧。

到晌午时分，客人丝毫不见减少。按风俗，日上三竿，新娘还未娶回家的，厨房不再开席，所有人停止用餐，要等新娘进门后方可再次开餐。海龙村到二户溪，只有短短70公里，但是路况实在是太差，迎亲车队在返回途中，一辆新面包车的轮轴折断，一辆中巴车的一个车轮跑掉，从山崖滚下河。我打电话问他们到哪里了，他们说正在路上修车云云。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不时向村口张望，想一睹新娘的芳容以饱眼福；饥肠辘辘的小孩，则盼着新娘早点到家好吃饭。盼星星、盼月亮，下5点多，迎亲的车队终于在村口出现，远远的听见管弦齐鸣，鼓乐阵阵。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我赶忙叫晒塔里的一帮镏子奏乐，锣鼓铿锵的迎轿，然后跑进堂屋点燃一对龙凤蜡烛，宰了一只大红冠子的公鸡祭祖。

督管响亮的唱喏之后，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像潮水一样分立道路两旁，给凯旋归来的车队让道。乒乓的鞭炮声越来越激烈，震耳欲聋的礼炮响彻云霄。氤氲的烟雾中，一辆扎花的豪华小车徐徐驶来，在门口稳稳地停住。车门打开，舅子身着新郎服，抱起娇小的新娘，上台阶竟如履平地，众人贪婪的目光尚未看过够，他已一路小跑，将新娘送入洞房。

厨师高声吆喝：“开饭喽！”小孩便一窝蜂地踅回四合院，几十席餐桌同时开饭，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终于松了口气，大家安心地坐下来喝酒，一时间觥筹交错，个个喝得面红耳赤，酣畅淋漓。

夜幕渐渐降临，酒足饭饱的人们，又纷纷涌向洞房，讨喜糖、闹洞房、逗新娘，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我叫来12岁的女儿黄明星，给新郎新娘端上一盆热水，请他们洗个和气脸，洗掉晦气和关煞，以示夫妻俩的生活和睦美满。新娘则给了明星红包酬谢。躲藏一天的岳父母已是急不可耐，而此时也终于可以和儿媳妇见面了

按“躲婚”习惯，从新婚之日起，小俩口一周内不准梳头，洗脸水、洗脚水和洗澡水都不准泼掉，要倒入一个大缸内聚财。三日后还要回门看望岳父母，但当晚必须从娘家赶回来，因为洞房十日内不得空房，否则谷仓里就会长老鼠子，糟踏粮食。

“躲婚”较之“抢婚”，要文明得多，虽带有几份宗教色彩，但也简化了程序——对男子而言，省掉了认亲、发八字、送大年等环节，节约了一大笔开支，降低了恋爱的投资风险；对女孩来讲，废除了过时的繁文缛节，男子以“躲婚”的形式入赘女方，小孩可以跟男姓，娘家设有客房，夫妻回娘家不必分房，可以不向岳父母拜年。

“躲婚”多采用闪电式结婚，因为在单纯的白族人眼里，没有都市人那些复杂的爱情理论，男女双方只要互相看得来，就可以马上登记结婚，生个娃并各尽职责将他养大。前年，我和娟子从认识到结婚，只有一周；而今年舅子和思琴，从认识到结婚也只有九天。如今我的儿子已一岁多了，正呀呀学语、蹒跚学步，我和娟子生活得很充实，我们都觉得很幸福、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