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 | 钟令嘉 |
释义 | 钟令嘉(1706 ~1775)字守箴,晚号甘荼老人。余干瑞洪(今江西省饶州)人。清代著名文学家蒋士铨之母。早年以女工手艺换取衣食之资,维持一家生活。士铨4岁,令嘉则段竹成丝,点画成字以教之,稍长,即亲自执教诗文。后士铨考取功名,官至翰林,又告诫云:文采莫骄人,安贫即报亲,并认为儿子性格不合适官场,嘱其告归。令嘉卒后,袁枚亲为做墓志铭,士铨亦曾做《鸣机夜课图记》以纪之。令嘉著有《柴车倦游集》,但后已佚失。 人物生平早慧通史令嘉之父钟志顺,号滋生公,母亲李氏。李氏共生四男五女,令嘉最小,排行第九,所以深受父亲滋生公宠爱。钟令嘉娴静明慧,通晓经史,滋生公每次酒酣便大声吟诵自作诗,要令嘉指出不妥处。每指一字,老人就“满饮一觥”,数指之后,老人便为女儿的才学所陶醉,捋须大笑,言:“想不到我竟然有这样的好女儿。”令嘉精于女红,缝织刺绣皆能。她常积累一些织品、绣品,叫小厮拿去卖钱,以补家用。 婚后清苦令嘉18岁嫁江西铅山蒋坚,蒋坚已经四十六岁。蒋士铨这样叙述这件事的:母年逾笄,媒者纷至,纨绔市井,群口称利。翁曰:“里儿是岂我婿?择婿实难,姑以待字”……是时我父,齿越强壮,壮游来归,内忧初既。甘载天涯,不告不娶。实养亲志,后土皇天,共闻是言。翁曰:“孝哉!斯人信贤,吾女克孝,礼法不愆。不字云何,克配是焉。乃破俗议,独行其意。坚子何知,老夫克慰。”蒋坚先祖原籍浙江湖洲府,本来姓钱,明末甲申年(1644),士铨祖父钱承荣9岁,因战乱流落至铅山县永平镇,为邑长蒋圣宠收为子嗣,遂宗蒋氏。蒋氏并不富有,且祖父母早逝,而蒋坚一直功名未就,只是一个秀才,且为人有古烈士遗风,“任侠好客,乐施与,散数千金,囊箧萧然”,所以蒋家的生活也甚是贫苦。蒋士铨也曾记道“明年乙巳,府君贫益甚。五月,两伯父主令析爨,吾父母居旁舍,家四壁立。……是年十日,士铨生”,士铨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出生的。而在他一岁的时候,“时家贫甚,小除之日,室如悬磬,母搜盖箧,得青蚨七文,遣奴子市鲁酒半升,盐豉一区,抱儿煨榾柮以守岁。”过年的时候尚且如此,可知当时家之清苦了。令嘉20岁生士铨,因家境穷困,蒋坚远行谋生,母子只好寄食娘家。娘家人对她们母子不但没有歧视,反而非常照顾。蒋士铨在《清容居士行年录》中写曾说:“诸舅视母,若未嫁时”。士铨四岁时发病,“外兄克辅日走数十里外求医药,得不死”。五岁时瑞洪大饥,“滋生公家人及吾母皆啮糠籺,哽不能下。滋生公日以二钱购一镒米,以二钱易市脯一片,饲士铨,历二载如一日。” 课子甚严士铨3岁,令嘉便教其识字。她把竹枝削成篾丝,折断,弯曲成各种笔划形状,排成字,抱士铨坐膝上,一字一字教,每日以十字为限。明日复习时,让孩子自己拼字,直到没有错误为止。这种寓教于游戏的方式,孩子不仅易于接受,且记得牢固。一年后,教读“四书”,每日四五行,她用通俗生动的语言为孩子解文释词,以利于记忆。在寒冷的冬夜里,她坐在床上,用棉被盖著下半身,让儿子坐在胸前,母子两人依偎著读书。 令嘉课子甚严,夜晚纺织,便将课本放在自己的膝上,令士铨坐在膝下,口授句读,手仍不停地操作。孩子困倦了,让他睡一会,唤醒再读,往往到鸡鸣为止。同辈姐妹问她何苦要这样?令嘉说:“他是独生子,如不很好教育必将不肖。这样,我便没有指望了。”在蒋士铨九岁的时候,钟令嘉便教他读《礼记》、《毛诗》,又抄录唐宋人的诗歌,教他吟咏。为了孩子的成长,她在士铨11岁时,便带着士铨随丈夫出门远游,使士铨开扩眼界,足迹遍及燕、秦、赵、魏、齐、梁、吴、楚间,历时10年。 急流劝退由于令嘉教子得法,乾隆十二年(公元1757年),蒋士铨考中进士,朝考钦取第一名庶吉士,三年后散馆编修。令嘉也“母以子贵”,被尊为太安人,但有时仍亲自为婢媪“代安襻穝”。当蒋士铨在诗文戏曲方面的造诣声名卓著之际,时为工部侍郎的江西同乡裘日修想荐他入景山(苏州梨园供奉所居)专为内伶演出创作戏曲。蒋士铨寒窗苦读、几经浮沉,所追求的岂是为君王谋求声色之乐的“内伶”?而令嘉也担心儿子倔犟耿直、鄙视权贵的性格会得罪显宦,甚至会冒犯乾隆皇帝。乾隆十九年她在《腊日寄铨儿中曾诫之道:“恃才防暗忌,交友戒多言。结习还当扫,新诗莫诉冤。”为了远祸全身,她忠告士铨:“儿才非适时者,不如归也。”乾隆三十一年(公元1766年),蒋士铨辞官奉母南归。归后,士铨请人绘制《归舟安稳图》,画一叶小舟,有母、妇、三子安坐其上。“舟有琴书,有酒樽茶灶,有僮婢鸡,自奉粗足也;岸树有花,春波淡荡,游鳞不惊,汀鸥戏”,一副怡然自乐,超凡脱俗的图景。令嘉题诗曰: “馆阁看儿十载陪,虑他福薄易生灾。寒儒所得要知足,随我扁舟归去来。” 身后墓铭乾隆四十年(1775)令嘉因病卒于扬州安定书院。蒋士铨心中无限悲痛,“朝抱棺啼,夕依棺睡”。次年三月,他扶母亲灵柩归葬于铅山湖山下,大学士袁枚代为作墓志铭。铭曰:“士大夫一朝登宁,未免耽于宠荣。此固于赤绂之占,《周易》所为兢兢也。太安人一女子,能深明出处大义,以通退为提撕,此何如识力耶? ……水之守土也审,母之测也准。既教之升,复偕之隐,此非高世之姬美,乃知己颜。”士铨在祭词中言:“五十春秋,心为儿枯。隐忧万端,无时或无。”“母归蒋氏,五十二年。泛宅浮家,非车即船。虽车虽船,不异家居。” 诗作选摘【登太行】 绝磴马萧萧,群峰气势骄。苍云横上党,寒色满中条。 极目河如带,拦车雪未消。龙门划诸水,禹力万年昭。 【腊日寄铨儿】 北地寒威重,怜伊客里身。音书差慰我,贫贱莫骄人。 失路皆由命,安时即报亲。师言当服习,莫负诲谆谆。 汝妇能承顺,无时离膝前。居然兼子职,久已得姑怜。 生育宜佳气,平安似昔年。传声语夫婿,孤馆减忧煎。 汝妹依丘嫂,幽窗共食眠。穿针才学绣,识字不成篇。 闺训粗知听,童心未尽蠲。归期宁解卜,时刻掷金钱。 频年思子泪,前月抱孙才。忆汝孩提似,原他祖德该。 啼声劳客试,秀骨或天来。归日应过膝,闻当笑口开。 心情怜下第,约略似前番。官道应攀柳,家庭已树萱。 恃才防暗忌,交友戒多言。结习还当扫,新诗莫诉冤。 力学看驹隙,从游汝得师。遥分五秉粟,足供十人炊。 汝友皆相念,肥甘数见贻。呼吾如若母,问慰过时时。 仆婢爱菘韭,同锄半亩园。门关饶岁月,居僻远尘喧。 夜火机伊轧,家人乐笑言。眼昏今益甚,书帙懒重翻。 梦尔天涯路,肩舆往复频。师方为讲学,客岂是依人。 驷马题桥志,双亲属望身。而翁坟上草,今已四回春。 【送铨儿赴礼闱】 半生常在别离间,又整行衣厚著绵。双眼渐昏针线乱,寸心无著梦魂牵。 关河此去风霜远,骨肉何因聚散偏。不用登高望亲舍,泥金须早慰堂前。 【题自绣梅花诗图】 屈铁孤梅葬古苔,巡檐寒萼冻难开。分明一幅鹅溪绢,绣出诗人小像来。 泪珠成串上残绒,十指寒香敌朔风。蓦地停针魂欲语,梅花如雪照房栊。 身后君无封禅书,回文老去底须摹。他时留与儿孙看,此是安人绣字图。 蒋士铨纪母诗文岁暮到家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长。 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辛苦。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鸣机夜课图记原文 吾母姓钟氏,名令嘉,出南昌各族,行九。幼与诸兄从先外祖滋生公读书。十八归先府君。时府君年四十余,任侠好客,乐施与,散数千金,囊箧萧然,宾从辄满座。吾母脱簪珥,治酒浆,盘罍间未尝有俭色。越二载,生铨,家益落,历困苦穷乏,人所不能堪者,吾母怡然无愁蹙状,戚党人争贤之。府君由是计复游燕、赵间,而归吾母及铨寄食外祖家。 铨四龄,母日授四子书数句;苦儿幼不能执笔,乃镂竹枝为丝,断之,诘屈作波磔点画,合而成字,抱铨坐膝上教之。既识,即拆去。日训十字,明日,令铨持竹丝合所识字,无误乃已。至六龄,始令执笔学书。先外祖家素不润,历年饥大凶,益窘乏。时铨及小奴衣服冠履,皆出于母。母工纂绣组织,凡所为女工,令小奴携于市,人辄争购之;以是铨及小奴无褴褛状。 先外祖长身白髯,喜饮酒。酒酣,辄大声吟所作诗,令吾母指其疵。母每指一字,先外祖则满引一觥;数指之后,乃陶然捋须大笑,举觞自呼曰:“不意阿丈乃有此女!”既而摩铨顶曰:“好儿子,尔他日何以报尔母?”铨稚,不能答,投母怀,泪涔涔下,母亦抱儿而悲;檐风几烛,若愀然助入以哀者。 记母教铨时,组绣纺绩之具,毕置左右;膝置书,令铨坐膝下读之。母手任操作,口授句读,咿唔之声,与轧轧相间。儿怠,则少加夏楚,旋复持儿而泣日:“儿及此不学,我何以见汝父!”至,夜分寒甚,母坐于床,拥被覆双足,解衣以胸温儿背,共铨朗诵之;读倦,睡母怀,俄而母摇铨曰:“可以醒矣!”铨张目视母面,泪方纵横落,铨亦泣。少间,复令读;鸡鸣,卧焉。诸姨尝谓母曰:“妹一儿也,何苦乃尔!”对曰:“子众,可矣;儿一,不肖,妹何托焉!” 庚戌,外祖母病且笃,母侍之,凡汤药饮食,必亲尝之而后进,历四十昼夜,无倦容。外祖母濒危回,泣曰:“女本弱,今劳瘁过诸兄,惫矣。他日婿归,为言:‘我死无恨,恨不见女子成立’。其善诱之!”语讫而卒。母哀毁骨立,水浆不入口者七日。闾党姻娅,一时咸以孝女称,至今弗衰也。 铨九龄,母授以《礼记》、《周易》、《毛诗》,皆成诵。暇更录唐宋人诗,教之为吟哦声。母与铨皆弱而多病,铨每病,母即抱铨行一室中,未尝寝;少痊,辄指壁间诗歌,教儿低吟之以为戏。母有病,铨则坐枕侧不去。母视铨,辄无言而悲,铨亦凄楚依恋之。尝问日:“母有忧乎?”曰:“然。”“然则何以解忧?”曰:“儿能背诵所读书,斯解也。”铨诵声琅琅然,争药鼎沸,母微笑曰:“病少差矣。”由是,母有病,铨即持书诵于侧,而病辄能愈。 十岁,父归。越一载,复携母及铨,偕游燕赵秦魏齐梁吴楚间。先府君苟有过,母必正色婉言规,或怒不听,则屏息,俟怒少解,复力争之,听而后止。先府君每决大狱,母辄携儿立席前,曰:“幸以此儿为念。”府君数颔之。先府君在客邸,督铨学甚急,稍怠,即怒而弃之,数日不及一言;吾母垂涕扑之,令跪读至熟乃已,未尝倦也。铨故不能荒于嬉,而母教由是益以严。 又十载,归。卜居于鄱阳。铨年且二十。明年,娶妇张氏。母女视之,训以纺绩织纤事,一如教儿时。 铨生二十有二年,未尝去母前。以应童子试,归铅山,母略无离别可怜之色,旋补弟子员。明年丁卯,食廪饩;秋,荐于乡,,归拜母,母色喜。依膝下廿日,遂北行。每念儿,辄有诗;未一寄也。明年落第,九月归。十二月,先府君即世,母哭而濒死者十余次,自为文祭之,凡百余言,朴婉沉痛,闻者无亲疏老幼,皆呜咽失声。时,行年四十有三也。 己巳,有南昌老画师游鄱阳,八十余,白发垂耳,能图人状貌。铨延之为母写小像,因以位置景物请于母,且问:“母何以行乐?当图之以为娱。”母愀然曰:“呜呼!自为蒋氏妇,尝以不及奉舅姑盘匜为恨;而处忧患哀恸间数十年:凡哭母、哭父、哭儿、哭女夭折,今且哭夫矣!未亡人欠一死耳,何乐为!”铨跪曰:“虽然,母志有乐得未致者,请寄斯图也,可乎?”母曰:“苛吾儿及新妇能习于勤,不亦可乎?鸣机课夜,老妇之愿足矣,乐何有焉!” 铨于是退而语画士。乃图秋夜之景:虚堂四厂,一灯荧荧;高梧萧疏,影落檐际;堂中列一机,画吾母坐而织之,妇执纺车坐母侧;檐底横列一几,剪烛自照凭画栏而读者,则铨也。阶下假山一,砌花盘兰,婀娜相倚,动摇于微风凉月中。其童子蹲树根,捕促织为戏,及垂短发、持羽扇、煮茶石上者,则奴子阿同、小婢阿昭也。 图成,母视之而欢。铨谨按吾母生平勤劳,为之略,以请求诸大人先生之立言而与人为善者。 译文 我的母亲姓钟,名叫令嘉,出身于南昌府名门望族,排行第九。她在小时候和几个哥哥一起跟着我外祖父滋生公读书,十八岁嫁给我父亲。那时我父亲四十多岁,性情侠爽,爱结交朋友,喜把财物施舍给别人,散给人家许许多多金钱,使得家里箱柜里东西都一空如洗。家中常常宾客满座,我母亲拿下金玉首饰,换了钱办酒席,席上酒菜丰盛,毫不减色。结婚两年,生下我,家境更加衰落,她经历了穷困的生活,别人都不能忍受的,我母亲却心情坦然没有忧愁的样子。亲戚和同族人,个个赞她贤慧。由于这样,我父亲能再到北方去做官,把我母亲和我寄放外祖父家靠他们生活。 我四岁的时候,母亲每天教我《四书》几句。为了我太小,不会拿笔,她就削竹枝成为细丝把它折断,弯成一撇一捺一点一画,拼成一个字,把我抱上膝盖教我认字。一个字认识了,就把它拆掉。每天教我十个字,第二天,叫我拿了竹丝拼成前一天认识的字,直到没有错误才停止。到我六岁时,母亲才叫我拿笔学写字。我外祖父家素来不富裕,经历了几年的灾荒,收成不好,生活格外窘迫。那时候我和年幼的仆役的衣服鞋帽,都是母亲亲手做的。母亲精于纺织刺绣,她所做的绣件、织成品,叫年幼的仆役带到市场上去卖,人们总是抢着要买。所以我和年幼仆役从来衣冠整洁,不破不烂。 外祖父高身材、白胡子,喜欢喝酒。酒喝得高兴,就大声念他做的诗,叫我母亲指出诗句的缺点。母亲每指出一个字不妥当,外祖父就斟酒一杯喝下肚;指出几个字以后,他就乐乎平地捋着胡须大笑,举起酒杯大声说:“想不到我老汉竟有这样的好女儿!”接着抚摩我的头顶,说:“乖孩子!你将来用什么来报答你娘啊?”我年纪小不会回答,就投到母亲怀里,眼泪索索地流下来,母亲抱了我也伤心起来,檐下的风,吹着几上的烛,象是非常伤感,同情人们的哀伤。 回忆我母亲教我的时候,刺绣和纺织的工具,全放在旁边,她膝上放着书,叫我坐在膝下小凳子上看着书读。母亲一边手里操作,一边嘴里教我一句句念。咿咿唔唔的读书声,夹着吱吱哑哑的织布声,交错在一起。我不起劲了,她就拿戒尺打我几下,打了我,又抱了我哭,说:“儿啊,你这时候不肯学习,叫我怎么去见你爸!”到半夜里,很冷,母亲坐在床上,拉起被子盖住双脚,解开自己衣服用胸口的体温暖我的背,和我一起朗读;我读得倦了,就在母亲怀里睡着了。过了一会,母亲摇我,说:“可以醒了!”我张开眼,看见母亲脸上泪流满面,我也哭起来。歇一下,再叫我读;直到头遍鸡叫,才和我一同睡了,我的几位姨妈曾经对我母亲说:“妹妹啊,你就这一个儿子,何苦要这样!”她回答说:“儿子多倒好办了,只有一个儿子,将来不长进,我靠谁呢!” 庚戌年,外祖母病势严重。母亲侍候外祖母,所有病人吃的汤药、茶水、食物,母亲一定先尝过再给她吃。服侍四十昼夜,没有倦怠的样子。外祖母临死前,流着眼泪说:“女儿身体本来虚弱,现在为了服侍我,比哪个哥哥都劳累,真把你拖垮了。哪天我女婿回来,替我说:‘我死没有别的怨恨,只恨看不见我外孙成家立业’。希望你们好好诱导他!”说完就死了。母亲万分哀伤,七天不饮不食。亲戚和邻里,当时人人夸她是孝女,到现在还是这样说的。 我九岁时,母亲教我学《礼记》、《周易》、《毛诗》,都能够背诵。她有空又抄下唐宋诗人的诗,教我朗诵古诗。母亲和我两人都身体弱、多病。每当我生病,母亲就抱了我在室内来回走动,自己不睡觉;我病稍稍好一点,她就指着贴在墙上的诗歌,教我低声念诵作为游戏。母亲生病,我总是坐在她枕边不离开。母亲看着我,常常一句不说,很悲伤的样子,我也很伤心地依恋着她。我曾经问她:“娘,您心里不快活吗?”她说:“是不快活。”“那末怎么能让娘高兴呢?”她说:“你能把读的书背给我听,我就高兴了。”于是我就背书,琅琅的书声,和药罐煎药水沸声和在一起。母亲微笑着说:“你看,我的病好些了!”从此,母亲生病的时候,我就拿了书在她床边读书,这样,她的病就会好。 我十岁时,父亲回家来了,过了一年,父亲带着母亲和我,一起出门,到过河北、陕西、山西、河南、山东、江苏、湖南、湖北好多地方。父亲做错了事情,母亲一定认真地用委婉的话规劝他;遇到父亲发怒不听她的,她就屏住气不说了,等父亲消了气,又反复劝说,到父亲听了她的话才停止。父亲每次审理有关人命的重案,母亲总是拉着我立聋他桌子前面说:“您不要忘记,您还有这样一个儿子!”父亲就频频点头。父亲在外地的寓所,督促我读书时,脾气急躁,我稍有一点不认真,他就发怒,把我丢在一旁,几天不理睬我,母亲就流着眼泪打我,叫我跪在地上,把书读熟才放过我,从来不觉自己疲累。所以,我从不因为贪玩而荒废了学业,母亲对我的教育,也因此而更加严格。 过了十年,我们回乡,在鄱阳县定居下来,我那时将近二十岁。第二年,娶妻子张氏。母亲把媳妇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教她纺纱织布、刺绣缝纫,象我小时候教我读书一样。 我生下二十二年,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有一次,因为要应童子试,回到原籍铅山,向母亲告别,她一点也没有舍不得我离开的神情。后来我考中了秀才。第二年是丁卯年,领到了廪膳生的生活补贴费;秋天,中了举人。回来拜见母亲,母亲脸上现出了高兴的表情。在父母身边住了二十天,就到北方去。母亲每次想念我,总写诗,但是一首也不寄给我。第二年我考试落第,九月份回家。十二月份,父亲去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十几次,自己写了祭文祭父亲,共有一百多句,辞句真诚衷婉而沉痛,听到的人不论是亲疏老幼,个个嗓音哽塞、哭不成声。这一年,母亲四十三岁。 己巳年,有位南昌的老画师来到鄱阳,年纪八十多岁,满头的白发长过两耳,能够画人的相貌。我请他来给我母亲画幅小像,因此,我请示母亲,画像左右怎么安排景物,又问她:“娘用什么来娱乐,把这些画上去让娘高兴。”母亲伤感地说:“唉!自从我到蒋家来做媳妇,常常把赶不上侍候公婆认为遗憾;到今天,在忧愁和痛哭里过了几十年:哭娘、哭爷,哭儿子、哭女儿短寿死去,现在又哭丈夫了!我欠缺的只是一死,有什么高兴的啊!”我跪下说:“尽管如此,娘有没有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却还没有得到的,望您同意画在这图像上,行不?”母亲说:“只要我儿子和新娘子能够勤勤恳恳,不就可以了吗?在布机声里夜里教你念书,我老太婆的愿望就够了,其他还有什么乐趣啊!” 于是,我从母亲处退出来,去把她的要求告诉了画师。画师就画了幅秋夜的景色:堂屋里四面空敞,中间挂盏明亮的灯;屋外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影落在屋檐上;堂屋中间排一座布机,画我母亲坐在机上织布,我妻子坐在母亲旁边摇纺车;屋檐下横摆一只书桌,映着桌上的烛光靠着窗栏上读着书的,是我,台阶下一座假山,阶边的花和盆中的兰,抖抖瑟瑟,在微风和清凉的月光下摇动。那个蹲在梧桐树下捉蟋蟀玩的小孩子,和垂着短发、手拿羽毛扇在石上煮茶的女娃,就是书童阿同、丫环阿昭。 画好了这张图,母亲看了,非常喜欢。所以,我特地把我母亲勤劳的一生,写了这篇概略的记叙,为的是请求著书立说、鼓励人们善行的大人先生,据此写出完善的文章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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