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 | 月照九竹冲 |
释义 | 作品信息作品名称:月照九竹冲 创作年代:当代 作者:郭明 作品体裁:散文 作品原文夜。天地间像拉上了一张帷幕,远的山,近的树,高的房屋,矮的灰棚,失去了立体感和自己的色彩,一切都消溶在朦胧缥缈的灰暗之中。下弦月从山巅上露出了一只角,给迷乱的星空增添了一层亮色。 居住九竹冲冲口的郭大爷,在自己低矮墨黑的小屋里窸窸窣窣盘弄了一阵,左手捏着个小包包,右手提着长长的罗汉竹烟杆,颤巍巍地进了堂屋。堂屋里很杂乱,堆满了各种什物;屋梁上挂着吊灯,灯光昏沉沉的。墙边,儿子吉祥用肚子顶着一口内有齿纹的瓦缸,双手卡着红薯,在吭哧吭哧地磨粉。屋角,吉祥婆娘蹲在潲锅前,一边熬潲一边砍红薯藤。见老人来了,她停下刀,笑笑,亲热地唤了一声,“爹,您还没歇着呀?” “歇?哼哼……”老人抖了抖手里的小包包,那神情是很明白的:要他操心的事可多着呐,哪能四脚八叉地落心歇息?好多事情他若不到堂,那硬是会办糟! 老人昂着脑壳,胡子抖抖地穿过堂屋,进了孙子的房间。这房间,他原本不愿进来的,且上个月孙子遭到巨大的不幸以后,念及骨肉之情,才不得不穿进穿出。他在门口立了一阵,缓缓地咳嗽了几声,这才喊道:“振湘呐,振湘!” 孙子没有应。不晓得是睡着了,还是故意胀气不理他。 这间房子很大,虽然摆着很多家具,仍然显得很空荡。床头柜上的煤油灯跳舞般地飘闪,墙壁上的暗影发癫般地晃动。没有关窗户。这窗户,死蠢八大,野猪差不多都能钻进来。这和住在野地里有什么两样?哼,算什么屋呐!……老人很有点愤愤然,但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摇摇脑壳,走到窗边,拉上了玻璃窗页。 “湘崽!你跟哪个胀气?要胀,跟自己胀去!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当初,你要是听得我半句,也不至于……” 突然,床板“咚”地一响,被窝里的人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左手掐着右手腕,鼓起两只红红的眼睛,暴牙暴齿地吼道: “又来了!又来了!和尚念经也有个歇嘴的时辰嘛!人家要想点事,尽打岔也不晓得人家心里有几多烦!” “你你——”老人似乎被吓了一跳,颤巍巍倒退了两步,抖抖索索举起长烟杆,“忤逆畜生!老子……一烟杆棒棒敲死你!” “你敲!你敲!”振湘真地歪过脑壳来。 老人瞧瞧孙子那憔悴的头脸,瞧瞧孙子右手食指上裹着的布包,烟杆棒棒在空中颤抖了一阵,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 老人和他的孙子,可以说是一对气不死的冤家。按理说,郭家只有这么一根独苗苗,疼都还疼不及哩,怎的会成冤家?怪只怪这后生子太不晓事了。比如有一回他买回一双齐膝头深的长统靴,“垮搭垮搭”穿着下田翻耕,还要故意跷起脚朝人家夸耀,好不胀眼!老人舞着烟杆棒棒骂开了,“什么臭样子,当官啦!”确实,盘古开天到如今,哪个作田人不是打赤脚?哪见过穿靴子下田的?孙子却嬉皮笑脸地说“爷爷,保护身体嘛,感冒了难得花钱买药哩!”老人胡子一翘:“买药?老子打了一辈子赤脚,也没花半分钱买药!”原来老人每天做完工夫回来,总要倒一盆滚沸的开水烫脚,烫了脚板烫脚背,烫了脚背烫脚梗,一直烫到膝盖大腿上。这“药”也真灵验,他一世人从没患过风寒感冒。儿子吉祥早先继承过一阵子,可后来慢慢丢了,穿起了鞋袜。孙子振湘可好,解放鞋,塑料鞋,网球鞋,尖皮鞋,如今竟又买起了这高统靴!作田人的脚哪有这般贵气!不光脚,还有头,老人从来都是剃光头,又好洗又凉快,出了汗用帕子一擦,光光爽爽洁洁净净。振湘呢,从来就不肯剃光头。不剃也罢,象他老子后来那样留个平头也还看得过眼,可他竟蓄了个齐颈窝的背背头,乌光贼亮,不男不女,叫人恶心。去年起屋,祖孙俩更是干了一架好的,孙子要起什么三层的平顶洋楼,开五尺的大窗子,老人斥骂“胡扯蛋”。屋子本来是睡觉的,在里面干的是自家的勾当,起那么高大做什么,开那么大的窗子做什么?他这间屋,又矮又黑,床下摆着一溜酸咸坛子,门角墩着一只双耳尿桶,如果闻不到酸咸坛子和尿桶发出的古怪的气味,如果屋里不是黑墨墨,他是睡不着觉的。起屋,就起这样的屋,不是蛮好!祖宗八代都住过来了,照样生出了儿子,还会有错!吉祥这个当家人呢,却有自己的想法。后来他从中调和,才算达成协议,振湘住的东头,起成了两层的平台楼房;吉祥住的中间和堂屋,起了个两层的雨倒水;老人住的西屋就没有动了,让它巴在了新屋的旁边。 孙子的那一头落成时,老人曾进去看过一次。屋里那么亮,墙壁那么白,就把他吓了一跳。再看那床,一头高,一共低,两块死板子,活像个棺材!再走过去,里面一个老头子迎面向他走来。直到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对面的大柜上安着一面大镜子,那老头正是自己。他已记不清好多年没照过镜子了,禁不住又朝里面细看了看。不看则罢,这一看,不由地吓了一大跳,这是谁?简直是个丑八怪!面庞上皮打皮,皱打皱,骨头突突,下顿尖尖;身板子佝偻弯曲,两条腿细如竹竿;斜襟褂子松松垮垮,腰间长帕筋筋吊吊……这难道是自己?呸啾!不象!不象!自己绝不是这等模样!这全是镜子作怪!从此,他再也不进孙子的房间,对孙子的一切,也越发看不顺眼了。 ……老人落下烟杆棒棒。孙子是郭家的一根独苗苗啊,哪怕再看不顺眼,终究打不下手啊!老人掏出烟荷包,就着煤油灯“呼嗤呼嗤”吧起来。吧着吧着,脑壳里慢慢清爽了;吧着吧着,肚子里的气慢慢顺着烟管跑了。于是,他缓缓地在床沿坐下,抖抖索索捧着小包包。展开桐子叶,抠出一团乌黑的东西来,吩咐孙子说: “莫跟我犟了,把手给我。” 振湘乜斜着眼睛盯住爷爷,懒懒地伸出右手: “你这药,到底有没有科学性噢?” 老人的气又涌上来了: “科学性有哪门子狠?住了一个月医院。这手越烂越厉害!不搭帮我的药,硬是要烂脱!” 说罢,“呸呸”往掌心吐几口唾沫,搓揉起草药团来。 振湘慢慢地解着食指布包。 夜深沉,弯弯的月亮升起丈把高了,像一只斜挂的腰篮,微风吹来,仿佛在轻轻抖动。 振湘的手到底怎么啦?月亮是知情的。九竹冲的人整米,历来用脚碓。这原始工具效率低,又累人。邻近的刘家庄水利条件好,安上了一部水轮泵,九竹冲的人就挑着稻谷到刘家庄去碾。可是来回七八里,翻山过哟,挑得两头出气,流出的汗比米还多;有时碰上人挤,一天半天打不了回转。有一次,振湘去碾米,半天也轮不上。刘家庄人后到的也要先碾。振湘一气之下,把一担谷原原本本挑回村来,当夜就跟爹商量,要自家开碾坊。吉祥心动了,爷爷却不同意。他当时正在屋后的敞棚里舂米,指着面前的脚碓说: “买什么机子!这不是蛮好吗?” 老人拉着棚子上吊下来的藤条,不急不忙地踏着碓杆,“蓬通通!蓬通通!”声音浑厚而又沉重。 “你也不看看,人家山外头过什么日子了!”孙子填了一句。 “娃崽吧,莫要吃着碗里望着锅里!”老人一颠一颠地踩着碓杆,仿佛永远也不会停顿。 吉祥扶住老人说:“爹,您年纪一大把了,就少操点闲心吧。” “站一边去!”老人愤愤然一挥手。他最忌人家讲他年纪老了,管不得事了——哼哼,我管不得事?有我在,哪天叫你们吃谷子了?如今的人哪,有力气舍不得花,死懒!这个机那个机,只怕以后吃饭也要用机子来喂! 吉祥左说右说,老人横竖不同意。吉祥婆娘出来,端了碗热腾腾的蛋汤塞到老人手里,一再称颂老人舂的米顶呱呱,煮饭喷喷香,每斤要多两大碗;糠也舂得细,猪崽鸡鸭最爱吃,吃了长得飞飞快真是任什么洋机子也比不上公公的老手艺啊……一边说,一边就顶替了老人的位置。老人听着“蓬通通蓬通通”的声音继续响下去,这才放心地回房歇息。 老人虽然横扳直翘,吉祥毕竟是当家人,掌管着经济大权,加上振湘极力怂恿,终于下狠心拿出于几百元,买下了一部柴油机和一台碾米机。先斩后奏,当了这一回忤逆子,虽然引来了老人的一场痛骂终归是木已成舟了。 郭家碾坊开张了,振湘兴致勃勃担任了机手。这后生子脑筋倒是挺灵活,经过几天的实践,技术逐渐熟练了,整出的米齐齐崭崭,生意十分兴隆。 这样顺利地干了两个多月。一天机子突然出了毛病,发动不起来了。振湘左盘右弄,搞得黑汗水流,骂娘不迭,终于把机子发动了。但机声时高时低,转速时快时慢,碾出的米里头谷子很多,糠也很粗。他焦恼地围着机子察看起来,这里敲敲,那里摸摸,摸到风扇箱边时,手指头不由自主地被吸进去,没等他明白过来飞转的风叶一下子就将他的食指打掉了一截,顿时鲜血直迸。振湘捏着血糊血海的手腕,面如死灰。人们吓得乱喊乱叫。 搭帮队长还有点主见,马上扎了一副担架,派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抬到了公杜卫生院。 郭家大屋里,可急坏了三位长辈。吉祥婆娘脸上挂满了泪珠,默默无声只管哭;吉祥象丢了脑壳的蜂子,惶惶昏昏两头窜。郭大爷呢,脸黄眼绿,指着吉祥的鼻子骂:“你当的什么鬼家!你你!尿桶还有两只耳朵,你比尿桶屎桶还不如!” 骂得吉祥不敢抬头。 吉祥婆娘忍住自己的泪,劝了公公劝丈夫。 老人气昏了头脑,好一阵才突然清醒过来,“卫生院那些蛇蛇片片有屁用!快把人抬回来,我去弄草药!” 吉祥领了圣命,高一脚低一脚跑了。 老人连夜上了大岭。 可是,振湘却没有回来。伤势这么重,草药能治好?简直是笑话:他只信赖这些穿白大褂的大夫们和西药,就像瞧不起脚碓只信赖碾米机一样。 谁知,住了个把月院,天天打针,换药,那伤口却总不见愈合,仍然流脓流血,白天黑夜钻心地痛。 振湘焦躁了,度日如年。 老人到医院里来看望孙子,对医生们的治疗大为不满,叫儿子马上把孙子抬回去。也许是难熬的疼痛使振湘对西医西药的坚定信念发生动摇了吧,也许是病急乱投医吧,振湘同意回家了。 敷上第一副草药时,振湘痛得做鬼叫,直想把草药抹下来。老人整夜守着他,开导说,药敷上去不痛不痒有什么用,暂且忍忍,敷上几副你再看看吧。 一连换了几副药,手倒是真正不大痛了,也不再化脓出血了。 怪!未必这些土生土长的根根叶叶胜过西药?就像是脚碓会胜过碾米机一样,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但,事到如今,即算不相信它的科学性,也只得由爷爷来治了。 此刻,爷爷又快替自己换药了。这些天,也亏了爷爷的一番苦心啊。自己为什么要对爷爷那么粗暴呢?是嫌他老了,不中用了,还是压根看他不起?爷爷啊,年迈衰弱的爷爷,古板笃实的爷爷…… 老人已经把乌黑的草药搓揉好了,又用惯常的口吻对孙子教诲起来: “换了这副药,包好。手指头断了一截,再也长不出来了,你可要记住这个教训!作田人,老老实实扶锄头把……” 又开始念经了。振湘刚才萌起的对爷爷的一丝好感立时被抵消了。他朝堂屋里喊了一声:“妈!”吉祥婆娘听到儿子叫自己,慌忙撂下菜刀,轻轻细细走进来了。 “口干死了,茶!” 吉祥婆娘忙不迭地从茶叶盒里倒出一些茶叶,用一个精致的白瓷杯给儿子冲了一杯香茶,送到床头柜上。又从灶屋的瓦罐里筛来一大海碗凉开水,双手捧到老人手里。这位贤惠的主妇已经摸熟了家中每个人不同的嗜好脾性,分别采用不同的方法对待,使三辈人之间能尽量得到调和。为了维持家庭的平衡,她的用心可真算是良苦啊! 送完了茶和水,祖孙俩就要换药了。她怕见儿子那使人心酸的半截指头,赶忙回到堂屋里来砍红薯藤。 月亮游到半天云里了,弯弯的,斜斜的;晶莹的银辉水一般地从弦口里倾泻出来,泻满了辽阔长空,洒遍了苍茫大地。 “振湘他呀,脾气也太犟了点……”吉祥婆娘操起菜刀,叹了口气。 “你是说,碾米机买错了么,”吉祥使劲地磨着红薯,说话时都没停一下手脚。他,方方正正的头脸,壮壮实实的身架,一看就知道是个敦厚、勤劳的种田汉。秋忙秋忙,忙了外头忙屋场。今年红薯特别多,磨红薯粉和砍红薯藤的工夫也特别重。夫妻俩已经日夜苦干好几天了。本来打算买一台磨粉机的。机子一开,大个小个的红薯倒进去,细细溶溶的粉浆流出来,多来神!不幸振湘打了手,这一计划泡汤了,还白白少了一个劳动力。 "要是早先听丁爹的话,不进医院,让爹弄草药,兴许早就治好了。"吉祥婆娘撩起衣襟揩着额上的汗水。 “那也不见得。”吉祥攥着红薯,身子猛烈往两边摇晃,红薯擦在缸齿上,渐渐地小了,没了;他返身从箩筐里另拣起一个,“爹的草药,小病小痛能对付,大病大痛只怕……” “爹七老八十的人了,翻山过坳挖草药,还不是为着振湘早日好!到底是亲骨肉,郭家也只有这么一根独苗苗,真难为他老人家一片心了。往后,你可要多依着他点。”吉祥婆娘说到动情处,眼角浸出了泪水。她撩起衣襟又揩擦了一下。 “哪能都依着他?还要看振湘那一头呢。”吉祥也有自己的苦衷,“上也要依,下也要依,你叫我到底依哪头?” “是啊,”吉祥婆娘又十分同情起丈夫来了,“又当儿子又当老子的人,真是左右为难呢”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了越扯越长。吉祥一个没留神,手里的红薯滑脱了,左手背狠狠地在尖利的缸齿上擦了一下。他痛得“哎哟”叫了一声。 吉祥婆娘慌忙撂下刀,快脚碎步奔过去,捧住了丈夫的手。她晓得,不是痛得蛮厉害,丈夫是不会哼的。她已经被振湘的事弄怕了,唯恐丈大又惹出什么事来。她脆弱的神经再也经受不住什么压力了。见丈夫手背上擦破了一大块皮,透出了鲜红的血迹,她痛在心里,捧着手不停地朝伤处哈气。又从房里寻出几条布巾,缠在了上面,她推着丈夫不让他再干了,要他去歇息。 吉祥摇摇头。天天跟齿缸打交道,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不过他此时已经想清楚了:等振湘一好,磨粉机还是一定要买的,不管爹怎么反对,一定要买;还要买一台粉碎机,免得振湘他妈长年累月剁猪草了…… 突然,房门“哗啦”一响,振湘从里面窜了出来,摇着双手,鬼喊鬼叫: “好了!好了!这下可好了!” 吉祥夫妇吓了一跳。 做父亲的和做母亲的一人拉住了儿子的一条手臂。 振湘还是只管要往外冲。 “你癫啦!”吉祥吼一句。 “好振湘,醒醒气!”母亲哀求他。 “爹!妈!你们拉住我做什么呀?告诉你们:我的手好了!全好了!”振湘高高地竖起了右手食指。虽然只有半截了,可皮肉已经长拢来了,红红的,嫩嫩的,像小娃崽的手指头。 “真哪,到底好了!”父亲和母亲便一齐捉住了那半截指头。 “爷爷的草药,看不出倒还不错呢!”振湘抬起右手,想按往常的习惯打一个响指,可发现食指短了半截,打不响了,只得遗憾地一笑。 “是呀,他老人家的药好,村里人哪个不讲哟。”吉祥婆娘喜孜孜地。 “几根老蔸巴,何时也能顶大用啊。”吉祥也很感慨。 老人捋着拐子,蹒珊着踱进堂屋来了,此刻他更像一个得胜的将军:“三斤子姜顶不得一斤老姜。不是我夸海口,你们样样都听着我的,保准没错!” 振湘往大门外走了几步,外面黑墨墨的,什么也看不见。他退回来,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没了。冒着脑壳,鼓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上的吊灯。盯了老半天,悠声悠气地说,“我说呗,把柴油机卖了算了……” “卖了?”三位长辈同时叫了一声。 爷爷是欢喜的叫。孙子断了一根手指头,到底是醒悟了。好哇,回头是岸,为时不晚! 吉祥是惊异的叫。儿子断了一根手指头,莫非就怕起来了?莫非就打退堂鼓了? 吉祥婆娘是随声的叫。买还是卖,这不是她妇道人家的事。她只是觉得有点意外:从不服爷爷管的振湘,这次竟这么服帖了,看来生姜还是老的辣! 振湘把目光从吊灯上收回来,转过身,望望爷爷,望望父亲,又望望母亲,嘴巴一扯: “是的,卖了。不过——” “怎么?”三位长辈都伸长了脖子。 “再添些票子,买辆汽车回来!” “买汽车?”三个人都怕自己听滑了耳朵。 “买汽车!”口气很坚硬。 “嗷……”三位长辈不约而同地喊起来。 “喊什么!这柴油机,我摘腻了;买汽车,走南闯北,看我的家伙!” “鬼崽子,闯你的脑壳!”爷爷的烟杆棒棒朝孙子头上落下来。吉祥婆娘赶忙扶住老人的手,示意儿子快避开。 振湘却倔傲地站着不动。 “爹,你说呢?”他希望取得父亲的支持。 吉祥板着脸,没有吭声。村前这条路,坎坎坷坷,人走都要留神跌跤子,能走汽车?放着最紧要的碾坊不搞,讲什么“走南闯北?”…… “爹!你也犹三豫四啦?原来是个假洋鬼子噢!”振湘嘲弄起父亲来。 父亲还是没吭声。爷爷却筑上了一句,“不准买!” “就要买!”孙子不示弱地回敬。 “好你个忤逆畜生!”老人又举起烟杆棒棒,铺天盖地朝孙子头上砸去。吉祥婆娘又要上前拦阻,却被丈夫拉住了。此时,这位当家人倒是希望能借助老人的威风来煞煞儿子的气焰。 老人的烟杆棒棒还没落下来,只听得叮当一声,却误将吊灯打烂了,稀哩哗啦,玻璃碎片全掉了下来。堂屋里立时黑了,只有灶膛里的火舌一伸一伸地吐出来,把全家四口人的身影映在墙壁上。这影子又高又大,各有各的动作,各有各的姿态,俨然是在唱一出热闹的皮影戏…… 月亮惊呆了,板着半边面孔,怔怔地盯着这人间的一隅。又仿佛不愿看这一场争纷,抓了几朵云当作自己的面纱,将洒向人间的银辉悄悄地收了回去。 作者简介郭明,1942年出生于湖南长沙,1963年来到永州,因喜好文学而进入零陵地区文联成为专业作家,先后在《人民文学》等刊物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80余万字,曾与李长廷先生等一道为潇湘文学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尤其是在中青年作家的培养上功绩卓著。1996年后因视力严重衰退而中止写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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