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 | 条顿悲歌 |
释义 | 从公元4世纪到公元6世纪期间,曾经威震欧亚非三大洲,控制大半个西方文明世界长达7个世纪之久的罗马帝国,在众多内外因素的作用下,令人震惊地被一些部落摧毁,在罗马帝国废墟上,先后建立起了数十个日耳曼人的“民族国家”,给欧洲未来的政治版图打下全新的局面,也为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成行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简介从公元4世纪到公元6世纪期间,曾经威震欧亚非三大洲,控制大半个西方文明世界长达7个世纪之久的罗马帝国,在众多内外因素的作用下,令人震惊地被一些部落摧毁,在罗马帝国废墟上,先后建立起了数十个日耳曼人的“民族国家”,给欧洲未来的政治版图打下全新的局面,也为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成行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本文描写了辛布里、条顿和安布昂三大日耳曼部族从南迁到强大、从强大到灭亡的过程。作者以详实的史料,为读者描绘了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历史背景公元前2世纪末,罗马人在相继战胜伽太基、马其顿、叙利亚和高卢等敌人之后,已经成为地中海世界无可争议的霸主。但就在此时,辛布里、条顿和安布昂三大日耳曼部族从今丹麦和德国北部的日德兰半岛出发,大举南迁。沿途上,他们不断吞并土著部落,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越变越大,抵达多瑙河中游时,已经号称有百万之众。随后,他们多次击败驻守北部边疆的罗马军队,并向西南方挺进,沿途所向披靡。 为了阻止敌人的入侵,罗马共和国不惜血本,组织了建国以来最庞大的野战军,在今法国东南部的罗讷河谷布阵迎战。但由于将帅失和,罗马军陷入被动。公元前105年10月6日,仅仅一天之内,辛布里人、条顿人和安布昂人就在阿劳西奥战场上全歼了16个罗马军团, 12万罗马将士中仅有10人生还(另一说:阵亡11万2千,其中罗马军8万,盟军3万2千)。正如诺贝尔奖获得者、德国大史学家蒙森所说:"一场双倍于坎尼惨败的军事毁灭。" 阿劳西奥战役对罗马共和国的打击是毁灭性的。111年前的坎尼战役消灭的更多的是罗马的意大利盟友军队,汉尼拔在布匿战争中也从未真正进入罗马的统治核心--拉丁地区进行破坏,结果反而加强了罗马在意大利原本并不牢靠的统治地位。而阿劳西奥战役导致的拉丁人口损失却如此之大,以至于整个罗马社会均为之破碎。半个政府、半个元老院都已经不复存在,元老阶级和骑士阶级全部加在一起,也无法再组建起一支像样的军队来保卫家园,更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压制平民和奴隶阶层。意大利本土的许多民族都蠢蠢欲动,打算联合日耳曼人推翻罗马的统治。为了罗马的生存,一场你死我活的根本性体制革命已经迫在眉睫。 国难当头,罗马呼唤民族英雄,而民族英雄也很快就应运而生了。 盖乌斯·马略出生在罗马远郊的一座村镇里,他的父亲是位破产骑士的后代,以给地主当佃农为生。贫穷的早年生活打造了马略勤劳直率、吝啬凶残的复杂性格,而与名门世族朱里乌斯家族的联姻则大大提高了他的经济和社会地位。他是个非常现实的人,从不特意去讨好部下和群众,对学术毫无兴趣,甚至连当时西方的通行外交语言希腊语都不学。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真正伟大的民族是不需要学外语的,公元前30世纪的苏美尔人、公元前27世纪的埃及人、公元前24世纪的阿卡德人、公元前18世纪的巴比伦人、公元前8世纪的亚述人、公元前6世纪的波斯人、公元前4世纪的希腊人都不需要学外语,为什么公元前2世纪的罗马人需要学外语呢?希腊文明像夕阳,再灿烂的衰亡也是衰亡;罗马文明像朝霞,代表了人类前进的方向。只有反复无常的外交间谍、唯利是图的国际倒爷、百无一用的酸儒说客们才需要花费精力去学习外语,像他马略这样光明正大的政治和军事天才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外语盲马略成年后加入军队,曾经在名将小西庇阿帐下服役,最终在朱古达战争中崭露头角。多年的实践经验使他深知,罗马在布匿战争中形成的军事体系弊端颇多,早就有意加以改革。公元前107年,马略首次当选为罗马执政官,但是区区一年的任期使他难以改变很多东西。阿劳西奥惨败后一个月,他以朱古达战争的胜利者身份返回罗马,举行了盛大的凯旋式,并以绝对优势当选了公元前104年的执政官,因为他的竞争对手此时都已魂丧沙场。作为罗马共和国此时硕果仅存的宿将,马略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推行他的军事改革了。 马略军事改革的首要目的,是设法为罗马召集起足够数目的士兵。截至到公元前 104年为止,罗马已经与辛布里人、条顿人和安布昂人正面交锋四场,加上因日耳曼人南迁所直接引发的三次与凯尔特人的冲突,九年内七战七败,三名执政官阵亡,26个军团只轮不返,再加上同盟部队,损兵折将总计高达二十余万众,比三次布匿战争所造成的损失总和还要多。为了保证有足够的兵源,马略一上台就联合元老院发布了这样的禁令:所有能够拿得起武器的男子,无论民族和阶级成分,从即日起一律不得离开意大利本土,否则杀无赦。当天他们就将两个打算航海去希腊的商人斩首示众,总算是阻止了潜在的难民潮。 虽然意大利人口短缺,但马略还是否决了从各个邻国中召集雇佣军的计划。这倒不是因为雇佣军太昂贵,而是因为这些罗马人自己的手下败将很难是日耳曼人的对手。马略认为,罗马还是应该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下去。过去的罗马军队都是以贵族、骑士和富裕农民为主体,其装备一律由士兵本人购置,行军时还经常有妻妾和奴隶前呼后拥地跟着扛行李,所以士兵的地位也比较高。马略此时已经别无选择,为了获得足够的士兵,他只好从贫民窟中搜集出大量的流氓无产者和贫下中农,甚至释放一部分奴隶(这竟然成为后来西西里和斯巴达克思奴隶起义的导火索),用国库里的钱为他们统一购置装备,指望把这些社会底层的渣滓们训练成可与条顿武士相抗衡的精锐之师。从此,罗马共和国几个世纪以来耕战兼顾、兵农合一的临时征兵制度被彻底改变,士兵们一旦入伍,就至少要连续服役16年之久,其间不许再携带家属和奴隶,必须把一切都交给组织,而组织当然就是统帅马略本人。士兵们的入伍、退伍、晋升、发饷等,如今统统由他以罗马元老院和人民的名义一手承包下来。这样募集起来的职业军人社会和经济地位低下,实际上成为将领们的私人奴仆,他们只知有统帅马略,不知有国家,史称"马家军"。 在募集到足够的士兵之后,马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改革罗马传统的军事编制了。共和国前期的罗马军团是一个相当复杂的多兵种联合作战体系,它以60~80人组成的百人连为基本作战单位,在战时摆成平行的3~4列,每列20 人,其中包括一定数量的轻步兵和重步兵,又辅以若干骑兵,长短结合,便于独立作战。各个百人连的装备并不一样,大致可分为5类,相互间存在一定的依赖关系。与军容严整、但略显呆板的马其顿方阵相比,这样的军队具备运动灵活、阵型多变的优点,但在冲击力强大的日耳曼军队面前,其组织结构就显得过于松散了。为此,马略将罗马军团的规模从4200~5000人扩大到6000人,分为1个骑兵百人连和10个大队,每个大队包括6个百人连,总人数在500左右;但最先接敌的第一大队人数最多,可达800人以上,而且只分为5个百人连,1个第一大队的百人连约有160人,规模两倍于普通的百人连。除了少量骑兵和工兵之外,全军都由披金属铠甲的重步兵组成。实战中,军团更多地以大队,而不是像过去那样以百人连为基本单位战斗。不难看出,这样的阵型基本上是为了抵御日耳曼人的强劲冲锋而量身打造的。有趣的是,在同一时期的西汉兵马俑中,我们也能够看到类似的阵型,可见军事思想与组织建制有其时代发展的共通性。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马略深知,罗马传统的轻步兵早已过时:他们手中的弹弓、短刀和轻标枪难以给身披金属铠甲的敌人造成什么威胁,在布匿战争期间便已被证明为无用,现在应该完全废除,代之以由专业工兵操作的强大远程武器--射程可达400米以上的弩炮;重步兵的装备必须得到统一和加强,凯尔特式的铁制锁子甲被较好地普及,因为它比罗马传统的鱼鳞甲和板甲便宜,易于大量生产。罗马军队的传统武器--标枪和在布匿战争期间涌现出的新式武器"西班牙短剑"曾经把地中海世界最强悍的军队--伽太基、马其顿和叙利亚军队杀得落花流水,如今却在日耳曼人的双刃战斧面前变成了不堪一击的儿童玩具。这其中自有原因:以身体素质而言,罗马人绝非优秀的战士,因为与凯尔特人和日耳曼人相比,他们身材较矮,力量不足。如果说"西班牙短剑"的使用还需要许多复杂技巧的话,那么投掷标枪需要的主要就是臂膀的力气了,而在这方面,日耳曼战士远远强于罗马士兵。为了增加射程,几百年来,罗马标枪的种类日渐单一,重量也变得越来越轻。布匿战争中的罗马标枪大约只有0.7~1公斤重,在肉搏中容易折断。为了增加它的杀伤力,马略除新布旧,将罗马标枪造得更长、更粗、更重、更坚固,总重提高至2~4公斤。这样的加重标枪不仅可以投掷,而且也适用于肉搏,成为一支1.6~2.1米长的短矛。盾牌同样被加宽、加长、加厚,以便摆出后世罗马帝国军队惯用的"龟甲阵",抵销敌方武器冲击力强的优点。 战争是一场群众运动。军备改革完成以后,马略就把罗马贵族、骑士和平民领袖们都带到角斗场里,命令他们向卑贱的角斗士们学习格斗技巧,谁也不许偷懒;学成之后,这些人就到军队里去向士兵们传帮带,这样全民皆兵,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按照马略的新式军事思想,每名罗马重步兵都需要携带两根加重标枪、一柄西班牙短剑、一支匕首和一块加重盾牌,以便能够按照战场上的不同情况来更换兵器;以上各项,再加上头盔、锁子甲、护膝、胫甲、腕甲、扎营工具、雨衣、油灯、三天的饮食等等,一名罗马重步兵必须携带的随身物品总和超过 40公斤,比他自己的体重轻不了多少。 与以往不同,"马家军"的将士们不能再拥有扛行李的奴隶,所有装备全都得自己背。这当然严重影响行军速度,而罗马当年之所以能够战胜马其顿,主要就是靠罗马军运动起来灵活快速的优点,它自然不能被随便舍弃。为了兼顾武器和速度两者,马略让新兵们携带全套装备,每天上午以5公里的时速连续行军5小时,然后在下午比武练阵,以便锻炼他们的体能。不断有体力透支的士兵倒下,马略对此熟视无睹:在操场上累死,总比在战场上被野蛮人砍死好吧?几个月下来,"马家军"的士兵们连埋怨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哪里是练兵啊,分明是劳改!难怪他们自嘲是"马略之骡"。不过,真正的职业军队也就是这样炼成的:他们长年远离务农、养殖和经商等一切职业,杀戮是他们唯一的使命,战利品和军饷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战争是他们的日常生活。在马略的铁血训练之下,罗马军的战斗力终于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其实,如果辛布里人、条顿人和安布昂人在阿劳西奥战役之后能够及时果断地向罗马进军的话,马略精心设计的这幅军事改革蓝图根本不可能变成现实。公元前104年夏天,马略匆忙地带着5万还没有完全训练好的新兵开往山南高卢前线,却没有在当地发现任何敌人。不可思议!辛布里人、条顿人和安布昂人竟然没有南下意大利!马略雇佣了大量会讲凯尔特语的间谍,让他们戴上红色假发,化装成高卢人,四地去搜集敌人的情报,这才得知:由于人口过多,后勤补给不足,在阿劳西奥战役以后,日耳曼人决定兵分两路,到高卢各地去收集粮草。按照计划,辛布里人西进加龙河流域,继而南下西班牙;条顿人和安布昂人则北上塞纳河流域,然后向莱茵河方向开去了。罗马真是洪福齐天! 敌人已经远去,现在马略可以放心大胆地训练他的军队了。出于共和国安全的考虑,罗马元老院破天荒地允许他在公元前 104、103、102年连续三度当选为执政官,因而改革大业推行得颇为顺利。马略知道,那些野蛮人迟早是要回来的;罗讷河谷这意大利的门户,决不能再一次向敌人敞开;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比在当年遭受羞辱的故地复仇更加令人畅快呢?为此,他在罗讷河流域修建了大量的工事,还特意造了一条运河连接军营和地中海,以保证运粮渠道的畅通。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三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罗马士兵们摩拳擦掌,就等着日耳曼人送上门来拼杀了。 与马略在罗讷河流域筑垒练兵同时,辛布里人在西班牙山区遭到当地土著的层层阻击,加上粮草匮乏,进展很不顺利,终于在公元前103年折回高卢;条顿人和安布昂人则横扫了高卢北部的所有凯尔特部落,唯有莱茵河西岸的比利时人(也译作比尔及人)能够抵挡住他们的攻势。有证据表明,条顿人中的一部分曾经在不列颠岛南部登陆,另一部分甚至还东渡莱茵河返回中欧,今德国西北部著名的"条顿堡森林"就是因他们而得名的。百年之后,那里将成为罗马军的又一块集体坟墓。 公元前102年春天,马略得到可靠的军事情报:辛布里人、条顿人和安布昂人已经在塞纳河上游会师,正向东南方向移动。他们同居住在今瑞士地区的赫尔维提人 (也译作厄尔维几人)结成了同盟,打算通过后者的领地向意大利进军。马略判断,敌人有两条路线可供选择:要么沿阿劳西奥战役的原路,顺罗讷河南下;要么沿汉尼拔当年入侵意大利的路线翻越阿尔卑斯山。他于是作了两手准备:自己率领十个军团防御离敌人稍近的罗讷河谷,而把在阿尔卑斯山南麓防守意大利北部的重任交给了当年的另一位执政官卡图卢斯、以及跟随自己多年的一位青年贵族将领苏拉。后来的历史证明,这样的战略安排险些铸成大错。 在罗讷河上游地区,由于人数过多,给养不足,日耳曼人再次兵分两路:辛布里人选择了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山之路,条顿人和安布昂人则直接南奔地中海,结果一头撞上了马略军主力。他们在山丘上用三层牛车圈住自己的家眷,然后全体成年男子猛扑向罗马军的壁垒。根据罗马历史学家普鲁塔克的记载,战斗一连持续了三天没有分出胜负,"到了第四天早晨,野蛮人突然躁动起来,带着他们所有的财产,绕过罗马营垒走了。直到此时,我们才可以从行进速度和通过时间来粗略地计算出对方的巨大数目:那漫长的队伍足足走了六天六夜,才从我军的面前消失。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跑到我们的营垒前,用嘲笑的口吻询问我军将士:"胆小如鼠的缩头乌龟们,是否有什么口信要托我们带给你们留在罗马的女人们啊?要知道,她们很快就会投入我们的怀抱了呀!" 愤怒的罗马将士们纷纷请战,却毫无例外地遭到了马略的回绝。一连数日的防御战已经使得自己的部下熟悉了敌人的作战方式,而且对方也明显地开始轻视自己。但在同等条件下,罗马军队依然很难是条顿武士的对手,再一次惨败无疑将意味着罗马共和国的灭亡,他冒不起这个险。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纵容对方入侵意大利。等到敌人已经走远了,马略悄无声息地把军队从堡垒中拉了出来,紧紧追了上去。他要实行一种在军事史上前所未有,而被近代世界各国军队屡试不爽的全新战术:首先平行追赶并超越敌军,然后在敌立足未稳之际,绕至敌前方攻击。这种战术对士兵的体能要求极高,但也总能出其不意,迫使敌人在没有列好阵的情况下与自己交战,从而收到良好的效果。追击撤退中的敌军是相当危险的,因为有经验的将领都会令疲弱的部下率先撤退,而自率主力殿后。整整300年后,曹操围张绣于穰城,未败而退。张绣追击,结果遭遇曹操与曹仁率领的殿后主力,被打得大败。曹操后来回忆说:"虏遏吾归师,而与吾死地战,吾是以知胜矣。"时曹军"日行数里",而张绣的军师贾诩明知"曹公必自断后",却没有提出这种"绕前追击"战术,可能是张绣的军队没有足够的体能保障吧。经过多年的体能训练,罗马士卒现在跑得的确很快,几天后就从侧翼超过了绵延数十里的日耳曼大军,并且在山顶上发现:对方的前锋安布昂人正在河谷中洗澡…… 初秋的高卢南部干燥而闷热,让习惯寒冷气候的安布昂人非常不适应。饱受长途跋涉之苦的他们全然忘记了可能潜伏在身边的危险,把衣服和武器都扔在河岸上,跳进清凉的河水里去嬉戏。这条小河名叫"庇护河",因为一个名叫"庇护"的罗马地主曾经在此处经营过一片葡萄种植园。机不可失,马略把眼前美好的自然与人文景观统统抛到脑后,对已经奔跑得嗓子眼冒烟的部下们简短而冷酷地说道:"你们不是要水喝么?我在山下卖给你们。用血来买吧!" 当皎洁的明月升起时,全体幸存下来的罗马军将士们都默默地坐在庇护河两岸的沙滩上,一边望着河水中无数若隐若现的残躯断臂,一边回忆着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那是一场混乱的战斗,一个血腥的下午。马略的新颖战术大获成功,敌人在毫无军事准备,地形又极其不利的条件下进行了殊死的拼杀,就连妇女和少年也都奋勇地举起战斧和罗马人肉搏。可惜,在罗马人周密的战略部署面前,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作为一个民族,安布昂人现在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此时此刻,罗马人既无心庆祝他们的胜利,也不敢安心睡眠,因为就在西北方遥远的山谷里,正回荡着条顿人撕心裂肺的悲歌。那声音全然不像是人类的哭泣,却好似上万头受伤的野狼在怒吼。虽然没有同声翻译,但谁都能够明白那歌声的含义:复仇!复仇!复仇!惊恐中的罗马士兵不约而同地把头扭向了主帅马略,看到的却是一张和他们自己同样惨白的面孔。 奇怪的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让罗马人提心吊胆的条顿复仇大军却并没有出现。马略定下心来,决定以安布昂人的尸体为诱饵,给条顿人设计一个陷阱。他派副将马克卢斯带三千精兵秘密埋伏在右岸的山林里,自己则率领主力部队大摇大摆地开到庇护河的左岸,越走离旧战场越远。果然,次日清晨,条顿人就在庇护河谷里出现了。正当他们痛哭流涕地掩埋安布昂人的遗体时,马略突然率骑兵快速返回,在早就布置好的山丘上摆开阵势,向对方挑衅。果不其然,条顿人在近似疯狂的愤怒驱使下,不列什么阵势就立即向罗马军扑了上来。但他们沉重的武器在仰攻中发挥不了作用,而罗马骑兵的集团冲锋却因居高临下的原因而势如破竹。条顿人在遭受惨重的损失后被挤压回平原地区,在那里,他们整顿好阵型,在肉搏战中重新占据了上风。马略军的反复攻击都无法撼动对手那城墙一般坚韧的防线,直到马克卢斯和他的三千精兵从条顿人背后突然出现,胜利的天平才倒向了罗马人一方。双方激战至深夜,条顿军的阵型彻底粉碎了,但他们顽强的抵抗又持续了一整天。当条顿人的主营陷落时,成百上千的女子在里面举剑自杀——遭受罗马士兵的蹂躏,对她们来说是一件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 马略如今总算可以放心地检验自己的辉煌战果了,在他脚下的沙场上倒伏着十余万具条顿人的尸体,另有二万多人被俘。令马略恼火的是,无论是在生者还是死者中,他都没有发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条顿王条顿伯德。这位武艺超群的壮士硬是从罗马军团中杀出了一条血路,逃到北方投奔高卢人去了!有道是除恶务尽,经过耐心的外交努力,条顿伯德和他的少数随从最后还是被高卢人引渡给了罗马,从此开始自己的铁窗生涯。十余万条顿人的遗体散落在庇护河两岸之上,那里从此成为山南高卢土壤最为肥沃的田地之一。甚至他们的骨骼都没有遭到浪费,而被罗马农民用来搭造庄园的栅栏。法兰西的葡萄酒为什么美如画?条顿勇士们的鲜血染红了它!二千年后,普鲁塔克的这段战争描述给马克思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并在其著作中对此大发感慨。 在对待战利品的态度上,马略也不像日耳曼人在阿劳西奥战役后表现得那么笨。他把最好的战利品留给自己,次等的分发给有功将士,只有已经破损得不能再用的才被堆起来焚烧,美其名曰"祭天谢神"。当他正在营寨里计算自己在此战中的获利总额时,一名骑兵突然飞驰到帐前,通知他已经史无前例地第五次当选为执政官。另外,元老院还决定为马略举行盛大的凯旋仪式,但他却明智地拒绝了——比条顿人和安布昂人更加危险的辛布里人依然在中欧某个不为人知的地区内活动,这些野蛮人随时都有可能突然袭击意大利本土,等到消灭了他们再举行凯旋式也不迟。 马略无须等待多久。辛布里人果然来了!铺天盖地地来了!庇护河战役后仅仅两个月,他们就突然在阿尔卑斯山脉的茫茫积雪里出现,向驻扎在意大利北部的罗马军队发动了迅雷般的袭击。卡图卢斯和苏拉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在几天之后率领数千残兵败将逃过波河,波河以北的土地全部失守。马略此时依然远在高卢,而意大利本土兵力又极度空虚,正是辛布里人一举攻占罗马的大好时机。可惜的是,波河平原上宜人的气候令他们流连忘返,葡萄酒取代了牛奶,温泉取代了冰雪,羊绒和亚麻取代了兽皮,甜蜜的生活一点点地消磨着这些野蛮人的战斗力。他们全然忘记了可能来临的危险,决定就在那里过年,同时等待条顿人和安布昂人前来会师。 足足半年之后,辛布里人没有等来自己的条顿和安布昂兄弟,却等来了死对头马略。还沉浸在奢侈和幸福中的辛布里人完全不想战斗,他们又向罗马人派去使节,要求把波河平原让给他们居住,顺便还想向他打听一下条顿人和安布昂人的去向——按道理,他们早就应该抵达此地了,莫不是在半道上迷了路?听到这个问题,罗马将士们哄堂大笑,只有马略板着脸回答:"我已经给你们的兄弟安排好了永久的居住地,不必再为他们的未来担心了。来人啊,把条顿王条顿伯德给我拉出来!" 直到现在,辛布里人才明白条顿人和安布昂人所遭遇的命运。要想获得居住地,并拯救囚笼中的同胞们,除了战争,他们已经别无选择。7月29日,辛布里王波伊奥里克斯给马略发来了战书,请他选择会战的时间和地点。马略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们罗马人从不主动选择会战的时间和地点,都随你们定好了。不过既然你们求战心切,那我们就明日决战吧,西方那块平原地势开阔,是个不错的战场。" 实际上,马略的心中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自信。长久以来,辛布里武士的巨大力量让罗马军人闻风丧胆,罗马人投掷的标枪经常无法给对方造成足够的伤害,而对方在获得标枪后,却能够将其以加倍的力量投掷回来,给罗马士卒造成巨大的伤亡。为此,马略在战前研究出一项有趣的军事发明,即把固定标枪用的两根铁制目钉之一改作脆弱的木制。这样,无论当标枪刺中任何物体之后,那根木制目钉都会立即折断。标枪头受力不均匀,便会弯曲变形,成为一次性武器。这样,敌人就很难再拔出标枪,更无法将它投掷回来了。此外,他还详细地为辛布里人制订了更多的圈套。 公元前101年7月30日,罗马共和国的命运之战在米兰西郊的维尔塞莱平原上爆发了。辛布里人占据着战场的西面,男女老幼加起来约有20万;罗马方面则都布置在战场的东面,摆出鹤翼之阵——卡图卢斯和苏拉率20300人居中,马略本人指挥着两翼的35000人。现代人对此战的了解大都来自于苏拉在事后的回忆,据他分析,马略执意要指挥两翼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和他抢夺更多的军功。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卡图卢斯和苏拉在去年底遭到辛布里人突袭时,没有得到马略的援助,所以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在战前的祭神许愿中,这两人就因程序问题与马略发生过争吵,可见积怨已深。 清晨,波伊奥里克斯率领15000名重骑兵进入了战场,身后跟着数万步兵,都用铁链琐在腰间,组成上百排的连环长阵,这就是辛布里人在战场上有进无退,百战百胜的秘方。朝阳照耀在辛布里人马的盔甲上,反射起来的光芒比月球还要明亮。但他们却看不见敌人,因为马略选择在东方布阵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要用从东方升起的朝阳掩盖本军的存在,并在战斗中影响敌人的视力。另外,他还早就算好了当天将刮强烈的东风,这个预言在战斗开始后不久就应验了——辛布里重骑兵很快在风沙中迷失了方向,往回撞进本方的步兵方阵,成千的步兵被琐在自己身上的铁链拉倒,或是被战马踩死。然而,即便是当罗马骑兵已经在辛布里骑兵身上取得了明显优势后,胜利依然遥遥无期:辛布里妇女在后面疯狂地敲着野牛皮鼓,她们的男人们在这激励下迅速恢复了阵型,重新像海浪般推过来。要不是马略之前对罗马军的阵型作了改革,卡图卢斯和苏拉指挥的中军肯定就要崩溃了。 最终战胜辛布里人的不是罗马军,而是意大利夏天的酷暑。这些习惯寒冷气候的北方人在高温下拼杀了十几个小时后,终因失水过多,体力先于对手枯竭。正午过后,马略指挥的两翼部队踏着齐膝深的血水,逐渐压向敌军的心脏地带。罗马人手中的短剑整齐地敲打着长盾,那声音听上去活像是在撞击着地狱之门。黄昏时分,辛布里王波伊奥里克斯在身被数十创后轰然倒地,死在他手上的罗马人比死在汉尼拔手上的足足多出一倍,可叹很多军事史书上竟然没有他的名字。 三天之后,战斗总算分出了最后的胜负,罗马军一共杀死了大约12万辛布里人,俘虏了6万人。罗马史学家李维用他颤抖的鹅毛笔记载道:"自从世界诞生以来,意大利的乌鸦肯定还没有吃到过这么丰盛的人肉宴席……"8月2日,最后300名身着白衣的辛布里妇女被围困在一个小丘上,她们请求马略能够保全自己的贞洁,而这位德高望重的执政官却答复说:那样做会违反罗马的战争法。不久后,他就看到了这场战争中最令人悲伤的一幕:那些女人在山丘上亲手刺死自己的父母,掐死自己的儿女,然后全体自杀。罗马士兵们胆战心惊地走过一辆辆牛车,车轮下压着婴儿的尸体,车厢中躺着老人的尸体,车顶上吊着母亲的尸体。白色的衣襟垂在她们的身旁,看上去有如殉难的天使,又好比十字架上的基督。 一个多月后,马略满载着无数的战利品凯旋回到罗马。全城的人都跪倒在他的脚下,欢呼他是可与罗慕路、卡米鲁斯相提并论的"罗马城的第三位缔造者、祖国之父"。马略是世界上最早称"国父"的人,孙中山的"国父"称号便来源于此。他的头上戴着象征天神朱庇特的金冠,身上披着象征最高权力的紫袍;一位忠诚的奴隶跟在他的身后,不断地唠叨着:"伟大的国父啊,千万不要忘了,你只不过是一位凡人!"马略很可能没有注意到,在凯旋队伍中,有两对充满嫉妒和仇恨的眼睛正在恶狠狠地盯着他──那是代表贵族阶级利益的卡图卢斯和苏拉,他昨日的同事,明日的死敌。相反,他刚在向自己山呼万岁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位同乡兼远房亲戚的儿子──年方5岁的马可·西塞罗。除此之外,他还高兴地获知,自己的小舅子朱利乌斯·恺撒也刚刚喜结良缘。一年之后,朱利乌斯·恺撒的儿子、马略的外甥在罗马诞生了。为了向"国父"示好,父亲给他取了与马略相同的名字"盖乌斯",也就是盖乌斯·朱利乌斯·恺撒──罗马共和国未来的掘墓人。 被五花大绑的条顿王条顿伯德也同样出现在马略的凯旋式上,罗马人把他拉到体育场里,逼迫他表演田径项目以娱乐大众。这位巨汉不负众望,在那里创造了一项世界记录:他从并排站立的七匹马背上一跃而过,也就是说:跳过了一座至少1.5米高,5米长的长方型障碍物(当时的南欧马匹体型普遍比较矮小)。现代学者估计,他这一跳起码有1.8米高,6.5米远,在两千多年前堪称奇迹。不过,世界记录并没有给条顿伯德带来金钱、荣誉、鲜花、掌声,或者自由、乃至于生命:当天,他就与所有的部落贵族一起被罗马人斩首祭神,其余同胞都被变卖为奴隶,曾经震撼全欧洲的辛布里、条顿、安布昂三大日耳曼民族,至此全部宣告灭亡。 就这样,罗马挺过了自己历史上最艰难的一关,现在它才是真正的地中海之王!然而,今日之罗马已经不再是昔日之罗马,共和国在民主自由与国家安全之间选择了后者,从此将无可挽回地走上独裁专制的帝国之路。 解铃还须系铃人。日耳曼人的民族大迁徙催生了罗马帝国,也将把它送入坟墓。在比辛布里人、条顿人、安布昂人的故乡更加遥远的北方,战斗力更强的一个又一个日耳曼民族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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