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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 十二点的列车
释义

作者

埃及 荒诞派作家赛义德·舒尔巴吉

正文

正午时分,时钟照例敲了12下。火车慢慢启动。就在这时,麦斯欧德迅速跳上最后一节车厢。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车厢里挤满了乘客,一个空位子也没有,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这是一节三等车厢。他决心为自己找一个座位,哪怕一寸宽的地方也行,眼下他已经精疲力竭,不能这样站一路,他知道,这次旅途是漫长而劳累的。他看见有个座位上放着一只手提包,想先去抢座,免得给别人占去。他从站在过道上的人群中用肩头艰难地为自己开路,终于走到那座位前。他伸手将包拎起,问也没问一声就将它塞到座位地下。坐在他对面的一位姑娘大声嚷起来,问他要干什么?他冷冷地反问道:

“这是你的提包吗?”

“是我的!”

“那好,位子是给人做的,不是放提包的!”

说完他便仰靠在座位上,带点歉意地向那姑娘微笑。姑娘把脸转到一边,没理他。

一会儿,检票员来了。乘客们都拿出自己的车票。麦斯欧德买的是终点站的票,引起了姑娘的注意。她也是到终点站才下车。这么说,他俩是同伴了,他将和她一起坐到终点站……噢,要改变改变对他的态度才行。姑娘以女人的眼光把麦斯欧德周身上下偷偷地打量了一番:他是一个不满30岁的青年,脸上还没有皱纹,鼻子和耳朵显得有点大,棕色皮肤;从穿着上看,是个从乡下来的人,领带象根绳索一样套在脖子上,更可笑的是领带是蓝色的,西服却是棕色的。

就在这时,麦斯欧德也用男人的眼光,把她上下巡视了一番:她是一个24、5岁的美丽的姑娘,皮肤白皙细嫩,长着一对蓝蓝的大眼睛;穿着入时,但并不昂贵。她的目光和行动都说明她对自己十分欣赏,看来她是高傲的 ……她实在长得很漂亮,不能使人对她不在意或不去看她。他在想能用什么办法吸引她……他掏出烟盒,点燃一支烟,一边抽一边却在想着她。她也不时偷眼看他,一会儿,烟雾呛入她的鼻子,她一边用手扇开烟雾,一边使劲咳嗽。他赶忙把烟熄灭,并向她致歉。她面带愠色地大声指责他,要他注意周围的人,火车上不能只顾自己嗜好,不顾旁人。她说话的方式使他感到恼火,便挑衅地回答道:要那么说,那他还要抽,爱怎么抽就怎么抽,别人爱怎么讲就怎么讲……他重新点燃一支烟,并有意地把烟雾朝姑娘方向喷去。尽管这样,姑娘并没有发怒,而且似乎并不在乎,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表现出对他这种小动作的鄙夷。他没有抽完,就把烟掐灭了。

一小时后,火车在下一站停车。一些乘客下去了,同时也上来另外一些乘客。检票员过来查票。他在一位乘客面前停下,要他下车,因为他的票已经到站。那位乘客回答说:

“不,先生!我买的是到终点的票!”

“所有乘客的票都是到终点站的。但每一站都必须有一些乘客要下去,给新上来的乘客腾出地方。”

“你为什么偏偏要我下去呢?”

“这不是你的事,我说了,让你下去你就得下去!”

“真是怪事,世界上没有一列火车会发生这种事。乘客应该自由地上下车。”

“我们这次车上有自己的规定。你必须下去!”

“票呢?”

“作废!”

“我说过,我的票没有作废,它是到终点站的。”

“对你来说,这一站就是终点站。”

“先生,我求你……希望你能理解我,或者我能理解你。”

“听着,假如你再不下去,我就命令乘警把你从窗口扔下去。听见了吗?”

“等等,让我再买一张票。”

“你的票已经结束,没有新票卖给你。”

“我付钱……”

“一个乘客只有一张票。票一作废,他就必须下去。明白吗?请吧!”

“可是……”

“你是在有意浪费我的时间……”

检票员对身后的四个乘警示意,让他们把这个乘客从车窗扔出去。没有一个乘客相信这是真的。大家都愣住了,直盯盯地望着那乘客和那些警察。说时迟,那时快,乘警像闪电般扑向那乘客,迅即抓住他把他从窗口扔了出去。一会儿,火车便开动了,离站台越来越远,那乘客凄惨的呼唤声渐渐消失。检票员和乘警在乘客的惊惧中离开了车厢。

麦斯欧德看了看姑娘,禁不住和她攀谈起来。姑娘由于刚才的惊恐,也希望有人和自己说说话,减轻一下刚才目睹的事给他造成的心理影响。麦事欧德说道:

“刚才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怎么啦?难道我们坐错了车,这车上都是些魔鬼?”

“不知道!”

“可是,这事可能发生在我们任何人身上!”

“不知道!”

麦事欧德冲她喊道:

“难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说:

“真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敢相信刚才看见的是事实……”

“那让我们忘掉它,用不着费心去思考。就把它看作一场噩梦,如今已经清醒……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

“对,任何人都有名字的。”

“可这不是说名字的地方。”

“我们一块在这可恶的火车上,这就至少应该使我们互相认识。”

“可我不了解你……”

“那好,让我先作自我介绍吧,然后你再介绍自己。我叫麦斯欧德,是个农业工程师,教过书,后来辞职不干了。现在我到终点站去领取分给我的土地,我要在那儿耕耘播种,成家立业。你看,这不比干公职强多了吗?”

“那么说是处女地啦?”

“是啊,我将改造它,使它变成我的财产,我将成为土地的主人……难道不好吗?”

“这就是说,你要在那土地上度过一生?”

“这有什么不好呢?土地是我的!”

姑娘感到失望,转过脸去,淡淡地说:

“总而言之,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他明白她的意思,赶快亲切地说道:

“可是你必须同意我的观点。”

“我?我必须……为什么?”

“我是指……让我向你解释……我肯定是正确的。我将去迎接的生活是值得为之作出牺牲的。在新开垦的土地上,我将建造一座小屋,你明白它的含义吗?在城市里,人们找不到一寸土地、一所空屋,住房问题已经成为解决不了的危机,城市的拥挤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相信我,新土地上的生活将是极其美好的,它将成为天堂的一部分,特别是……如果有一位妻子陪伴着……”

“妻子,你指你的妻子?为什么你不跟她一起走?”

“我还没结婚哩!”

姑娘感到有点尴尬,但她力图不朝这方面想:

“你说得对。一开始你必须把全副精力用在新开垦的土地上,最好不结婚,以免婚后生活影响你……”

“正相反,如果没有妻子,新生活将是单调乏味、过不下去的。有了妻子,它才是美好的。我们将在浓郁的树阴中营造新居,在肥沃的土地上耕种庄稼,我们可以养鸟、养鸡、养鸭、养鹅……还可以建一座塔棚养鸽子,我很喜欢鸽子,你喜欢吗?”

她的问话打断了他的遐想,问道:

“你说什么呀?”

“你喜欢鸽子吗?”

“噢,好极了……”

“那么,你的意见怎样?”

“什么意见?”

“我已经谈得够多了……我把我的名字、工作、理想都告诉你了。现在该轮到你了,我想知道你……”

“知道我不会使你感到多大愉快。”

“正相反,我感到好象从生下来那天就认识了你。”

“我是从城里逃出来的。”

“逃出来……”

“城里到处是腐臭、垃圾……背叛……”

“这是什么意思?”

“我曾和一个青年相爱结婚。我曾认为他是一位天使。……谁知还在蜜月里他就背叛了我。”

“在新土地上不会发生背叛的。”

“我想到遥远的荒芜人烟的岛上去生活……”

“一个人?”

“一个人!”

“这不是自杀吗?”

“再跟另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才是自杀。我费了好大劲才脱离那个不忠的丈夫,在证实了他的不忠后,我和他离了婚。一次经历就够我受了,我不想再重复一次……”

“假如你的丈夫不是这个背叛者呢?”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愿意过独身生活?”

“可他是个背叛者……”

“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男人都是寡情薄义的。有许多妻子也是不忠的,但这不能说所有的女人都不忠。总之,在新开垦的土地上是不会发生背叛行为的,因为它是处女地,干净纯洁,没有受到城市中你争我夺和工厂烟囱的污染……请问芳名……”

“我的名字?”

“到现在你还没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我叫纳吉娃。”

“她真是我心中的娇娃。”他这么想着,不觉两眼向她瞟了过去,那一双蓝蓝的大眼睛……就象天上的仙女……那个人怎么会背叛她?男人还会梦想到比这更美好的妻子吗?”

“你在想什么呢?”

她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路。“我,噢!”他赶忙笑了笑,一应付这窘境。他眼睛盯着自己的竹篮子,满脸堆笑地对她说:

“你不觉得饿吗?我这儿有烤鸽肉……”说着,就要伸手拿竹篮。姑娘拦住他:

“等等,我这儿有吃的,在这小提包里。”她打开放在腿上的提包,取出几个三明治,带着甜蜜的微笑递给他。

“鸡肉夹心……”他伸出手,呆呆地盯着她,忘了接三明治。

“请,请拿着……”

他没来得及接过三明治,便被停车的声音惊醒过来。他心头一紧,看了看四周,用带着惊惧的声音低低说道:

“火车停了。”

姑娘笑了笑,说:

“没关系,反正我们还要坐好长一段,我和你都到终点站。”

“是的。”

检票员走过来,看了看姑娘:

“请把票拿出来。”

姑娘心头一紧,三明治从她手里掉下来。她想起了前一站发生的事情……麦斯欧德打量着检票员,看他那脸,就象勾人魂魄的死神阿兹拉依尔。他想减轻一点她的恐惧,对她说:

“把票给他看,你的票不是到终点站的吗?”

“噢,是的,票在这儿。”

她战战兢兢,勉强堆着笑把票递给检票员,嘴里不住地说道:

“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是吧!”

“很遗憾,你的票到此为止!”

“你说什么?”

“请你下车!”

麦斯欧德忍不住喊了起来:

“不,这不可能!”

检票员向他投来冷峻而带威胁性的眼光:

“这与你无关……”

麦斯欧德一阵战栗,喊叫声变成了咕哝声。他结结巴巴,差点哭出来,说:

“我是说,我是说……您仔细看看她的票……也许您弄错了……”

“我们绝不会错的,先生。我们列车上的一切都是经过精确算计的。她的票到此为止。请下车吧,太太!否则我将命令乘警把你从窗口扔下去!”

“不,”她惊惧地喊了一声,“我自己下去。”

她从座位站起。麦斯欧德也站起身,对她说:

“我和你一块下去,纳吉娃!我不让你一个人走。”

检票员用力一推,把麦斯欧德推回座位上,冲着他吼道:

“我们不允许任何人下车,除非他的票已经到站!”

“我能和她一道下去吗?”

“你的票还没到站!”

“可是……”

在检票员那严峻的目光下,麦斯欧德恐惧得浑身都像要融化似的,僵坐在自己得位子上。姑娘离开了座位,手提包和其他东西都没有带走。麦斯欧德仍呆呆地坐在位子上,目送纳吉娃走下火车,泪花在眼睛里翻滚。纳吉娃消失后,火车又慢慢启动了。

麦斯欧德的眼泪忍不住簌簌流了下来……这时又过来一位姑娘,请他允许她坐到他面前的空位子上……他长久地凝视着她,发现她是个快活的姑娘。她注意到他那含泪的僵滞的目光在看着自己,于是嫣然一笑,说:

“为什么哭得泪汪汪的?我又没搓洋葱头!”说罢便坐了下来,讲个不停:

“你想象不出,我哥哥最怕的就是洋葱头,只要一提到它,他就流眼泪。其实洋葱头对健康很有好处,我最喜欢吃葱头拌沙拉……人们都说洋葱头内含有生命之水,和洋葱头气味一道流出来。泪水是污秽的,污秽的泪水流完后,你的眼睛就会变得明亮……瞧,你的眼睛已经变得明亮了……你用镜子照照……你有镜子吗?我有,给你,你照照……”

麦斯欧德瞧了瞧镜子,发现他的头发已经突然变白,脸上全是皱纹。他像大梦初醒,发现车厢几乎全都空了,大部分乘客已经下车。姑娘望着他,爽朗地笑着说:

“嘿,老大爷,你的泪水已经干了,眼睛已经变得清澈明亮。该笑笑了,跟我一起笑吧!老年人是绝不哭的,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他就跟你一个样。我多喜欢他呀!老大爷,你要上哪儿去呀?”

“到列车的终点站,姑娘!我的票还没有作废……”。

赏析

被强迫中止的生命之旅——作者:黄建国

一百四十多年前,波德莱尔在法国巴黎出版了他的诗集《恶之花》。诗人以他那尖刀般犀利的笔触,首先向他居住和生活的世界大都市巴黎的丑恶邪祟现象发难,第一次发了反抗传统的怪异之声。这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投向法国文坛,轰开了多年来一直平静的传统文学的水面,在法国乃至世界文学领域掀起了一股轩然大波。于是,一种新型的文学样式——象征主义文学诞生了,此后各种各样的新兴文学形式也接踵而至,从而引发了世界文学潮流的巨变,出现了表现主义、未来主义、幻想主义、达达主义、存在主义和荒诞派等等,这便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潮流的滥觞。

二十世纪,现代派文学又由欧洲波及拉美及亚非国家和区域,特别是上世纪中叶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当现代派文学洪流荡涤到阿拉伯国家的时候,现代派文学已是日上中天了。然而,作为现代派分支的荒诞派文学却是方兴未艾。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在埃及出现了著名作家陶菲格·哈基姆创作的荒诞喜剧《爬树的人》和《人有其事》以及荒诞小说代表人物赛义德·舒尔巴吉的《十二点的列车》。

《十二点的列车》故事情节很简单,表现手法简洁明快,但在荒诞的背后,却隐藏着丰富而又深远的人文意蕴,这一意蕴我们可以从两个层面去理解,一是作品所指的社会意义,一是作品能指的生命意蕴。

小说写一对邂逅的男女青年,他们同乘一辆列车,都将在终点站下车。他们两个人分别都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麦斯欧德不到三十岁,是一个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的青年,他曾经教过书,后来成为一个农业工程师,现在他则辞职要去另一个地方。他乘这趟列车,为的是要到终点站所在的那个地方领取一份分给他的土地。他将在那儿耕耘播种,成家立业,干一番全新而有作为的事业。锦绣前程,以及一切美好的希望都在麦斯欧德眼前铺展开来,正像他本人所向往的那样,新土地上的生活“将是极其美好的,它将成为天堂的一部分”,“如果再有一位漂亮的妻子陪伴着”,更是好上加好,妙不可言。可以想象这未来的新土地上一定是阳光灿烂,风景亮丽,又充满希望的。肯定地说,麦斯欧德对自我设计的美好前程怀有无比的自信和有施必成的决心。而坐在麦斯欧德对面的年轻漂亮的女子叫纳吉娃,她的身世和日后的打算却令人感到伤心和沮丧。她是一个在新婚蜜月的日子遭受丈夫背叛的不幸女子,她由于太善良太纯真,所以才受了骗。她因此对人产生了深深的失望乃至绝望。她消极厌世,乘车逃离。现在同在这一列驶向终点的火车车厢内,同时对人生和社会涉世未深的一对年轻人,一个踌躇满志地要去开创自己的新生活,一个则是灰心丧气地到那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去过与世隔绝的寂寞生活。他们面对面坐着,内心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是,他们都必须面对共同的现实世界。

麦斯欧德气喘吁吁地登上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穿过拥挤的过道,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位子坐下来。他发现对面坐着的女子很漂亮,穿着人时,她和他一样买的都是终点站的票。从女子的目光来判断,他觉察出她对他是持欣赏态度的。起初,他只是想和她搭讪以消解行旅之孤寂,于沉闷无聊中寻一点刺激,于是就大口大口地抽烟以引起女子的注意,结果是因呛着了对方招来指责和冷遇。而最终促成他们彼此之间思想和感情交流的,却是因一件令车上每一位乘客十分害怕和震惊的偶发事件,两位年轻人为了缓和惊悸与恐怖的心理,需要交流和语言抚慰。

小说的情节主线基本上是传统的,表现手法却是荒诞的。荒诞性从火车发车一小时后,在第一站停车检票员检票时显现出来。有位旅客买的也是终点站的票,可是检票员硬说他的票已经到站了;旅客不相信这是真的,便向检票员解释;检票员不但不听,而且态度专横,粗暴野蛮,不讲道理。另一位旅伴想替这位乘客讨公道,结果他得到的却是威胁。那位乘客还没来得及自己下车,就被检票员叫来的几个乘警强行从车窗扔出车外。然后,火车在那个被遗弃的乘客凄惨的叫喊声中向前徐徐启动。列车上的检票员和几个乘警个个面孔阴鸷,冷酷无情。这一事件对在座的每一位旅客都引起了极其强烈的震撼,给他们心灵造成了极其强烈的撞击和刺痛。人们心里所受到的巨大伤害,形成了一道又宽又深的伤口,以致难以弥合。现在所有人共同担心的是这种情形会再一次出现,更有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严峻冷酷的现实告诉人们,这是一趟失去理智和正常秩序的列车,列车上每一位乘客的旅行随时会受到威胁,人的正常合法旅行会随时被强行中止。在这里,一切正常秩序合理要求都没有了保障。

当然,更骇人的情形还在后面。当麦斯欧德和纳吉娃两颗年轻的心灵刚刚呈现出沟通的希望,麦斯欧德因纳吉娃的美貌、善良和清纯而对其发生热烈的情爱;当他正设计着他们若一起为未来的新事业而奋斗,共同创造甜蜜的新生活时,可怕的厄运终于也落在了他们身上。凶神恶煞般的检票员过来查他们的票,那一张“就像勾人魂魄的死神阿兹拉依尔”的可憎的检票员的脸,“使姑娘心头一紧,三明治从她手里掉下来”,因为“她想起了前一站发生的事情”,她的担忧终于成为事实,检票员粗暴地宣布她的票到此为止。麦斯欧德不服,替她喊起来,然而他得到的是同样的威胁。麦斯欧德不忍心让纳吉娃一个人中途下车,就请求和她一块下去,却被推回座位,禁止下车,原因是他的票还未到站。未到站的人被强行地赶下了火车,想要陪着被赶下去的人一起下车却被粗暴地禁止下车。这是一种怎样荒诞不经的生活呢?生离死别和孤苦伶仃的遭遇不是个人原因,完全是由外部世界的荒谬无理而造成的,具有不可抵抗性。当纳吉娃在麦斯欧德的泪眼中消失后,火车又一次启动了。这时又过来一个更年轻的姑娘,坐在纳吉娃空出来的位子上。姑娘发现了麦斯欧德满面纵横的眼泪,让他照照自己“澄清”后的明亮的眼睛(这怎样能澄清得了呢)。就在这块镜面上,麦斯欧德惊骇地发现自己老了,头发全已变白,脸上爬满了皱纹。这时,车厢里几乎全空了,大部分乘客已经下车(当然都是被迫下车的),而他们的票却都是“到终点的”,“都还没有作废”。

从表面情节与事态发展来看,如果单从政治与伦理道德观念出发,很容易得出如下结论:这趟列车是正在运行着的国家机器的象征,在这趟列车上一切秩序本来都是好好的,但代表这趟列车(也就是国家)意志的检票员和乘警由于他们的粗暴专横和蛮不讲理,把整个列车的秩序搞得混乱不堪。由此,给乘客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们完全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来把握自己的行为和命运,他们也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他们的行动与存在是被动的和被迫的,所有不幸的事件和可怕的厄运都会偶发式地突然降临到这些人的头上,他们被完全掌握在这一帮凶恶蛮横的检票员和乘警的掌心里。在这些不幸的事件和厄运面前,人们完全是防不胜防、无能为力的,既无法逃避,更无法抵抗,所以只能听之任之,任由摆布。可以认为,列车上的检票员和乘警正是国家机器的象征,他们的意志和话语正是统治者的意志和法律的体现。然而,如果对《十二点的列车》的理解仅限于这一层面,仅限于小说所指的社会意义,而未向人生的更深层去开掘和剖析,那么,就可能造成一知半解或误读。

抛开社会意义,从哲学的角度进行更深一层的探究,就会得到另外一种理解。固然,文学作品可以被当作社会现实的一面镜子,它是对现实生活曲折或折射式的反映。西方文艺理论自亚里士多德以来,一直主张艺术模仿生活的观点,但文学作品毕竟不是对现实世界的复制,它渗透着作者更多的主观意念、理想和对现实生活以及对人的生命状态的特殊理解。二十世纪西方现代文学流派异彩纷呈,思潮迭起,每一种思潮或流派都代表着不同作家对社会、对现实、对人的生命状态的特殊认识和不同理解,而体现在文学形式中,就有了这样那样的反映角度和表现手法。在波德莱尔的眼里,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病态和颓废的;在卡夫卡的眼里,人就像甲虫一样生活在地球上;在萨特的眼里,他人是地狱,存在是虚无的;在加缪的眼里,世界则是一片荒诞状态……荒诞派作品的思想基础和理论根据正是来源于存在主义、尼采哲学和伯格森的直觉主义。舒尔巴吉的《十二点的列车》表现的内容也正如加缪所说的那样,列车上的这些人的生命存在完全是荒诞的,他们生活在一个荒诞的世界。 《十二点的列车》不仅表现手法是荒诞的,内容也是荒诞的。

顺着小说的思路,完全有理由这样理解:人生活在世界上,就像是乘坐在生命和命运这趟列车上的乘客一样,灾难和不幸完全是偶然的和不可预测的,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到每一个无辜者的头上,人生存在苍茫的时空环境里,显得极其渺小和有限,生命之路确实具有不可测性。特别是上世纪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由于集团性的有意识有组织的破坏(指战争因素),使西方世界陷入了一片无秩序的混乱状态,过去的一切传统观念,几乎全被冷酷无情的现实所打碎,现实世界的各个方面都出现了深刻的危机,人的精神世界也陷入空前的混乱和一片空虚之中。小说一开篇描写的车厢内拥挤不堪和行李乱堆的景象,全景式又象征性地披露了这种秩序和混乱状态,结尾处则落到虚无和幻灭的感觉上。两次世界大战的毁灭性的灾难,给不止一代留下了难以治愈的精神创伤,使人们产生了全面的幻灭感。正如尼采所说的那样,在西方人的心目中上帝已经死了,昔日那些坚定的信念和信仰早已崩溃瓦解,过去那些美好、明亮的希望与理想在顷刻之间也都破灭了,原先那种安全感、稳定感和秩序感都消失了,外部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捉摸、瞬息万变又令人无所适从。生活在这样一个混乱、虚幻、茫然的环境中的作家们,他们会更甚于普通人敏锐而又强烈地感觉到现实世界的动荡不安、冷酷无情和阴森恐怖。现实对他们来说,完全是一种广大的、无力抗拒的,又不可测知的深渊。他们从存在主义观念出发,扩大、发挥并且强化了加缪关于世界是荒谬和荒诞的这种意识,并且力图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现出宇宙存在的偶然性和茫然性,以及人的一切行为举止都是“没有意义、荒诞、无用的”这样一个母题。 《十二点的列车》表现出的深层思想意蕴,就是人与世界、人与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对立。

文学作品不能仅仅满足于对现实世界的反映这一层面上,它有更多的内容蕴含着作家对整个人类生命与生存状态强烈的自我感受、个性意识以及特殊理解。人生活在世界上,世界是人的活动场所,是人赖以生存和生息的摇篮,但它同时又可以拘囿和框限人的自由意志与行动,甚至还会毁灭人的生命;同样作为人类的所谓强大无比的那一部分,却完全支配掌握和左右摆布着另一部分比较弱小的人的生命和生存权。在文艺复兴时代,莎士比亚尽可以骄傲而自豪地站在旷渺广袤的天地间高喊一声:“人是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长!”而到了二十世纪以后,作家、艺术家包括哲学家们却非常悲哀地将人比作毛猿、甲虫之类异种东西,可见人已经贬值到了何等的地步,人类渺小无用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十二点的列车》中所描写的每一位乘客,可看作是生活在现代社会普通人的缩影,而这趟列车完全可以理解为整个人类命运载体的象征,也可以理解为自然规律的象征,检票员和乘警之类可以理解为一种制度或某一种强大群体支配、左右、摆布另一部分弱小群体命运的可怕的外部力量的象征。人作为具体的生命,他总是有着一定的来处,也同样有着一定的各自不同的归宿,命运这趟列车正是从起点负载着他们向着既定的终点目标按照一定的速度行使前进,途中发生在车厢内的各种故事就构成了人们的具体生活。在行车途中,在不同的停车站点上,总是随时有人要被迫提前下车或被无情地抛弃,被扔下车去。然而在生命这趟列车上,在还未到达终点站之前,谁又愿意在中途被遗弃,被抛下车去,从而被强行中止旅行呢?生活在世界上的人们,谁手里又没有持着一张去终点站的车票呢y但是这趟列车上可恶又凶恶的检票员和乘警就是不让你平平安安地到达终点站。

《十二点的列车》给我们的思考是深刻而多方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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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2/5 5:5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