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 | 林壁炫 |
释义 | 林壁炫,男,1987年生,摩羯座。作家,编剧。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其写作功底出众,作品曾多次发表在《布老虎青春文学》与《最小说》上。 作品《布老虎青春文学》: <离寂寞最远的地方> 2006.3 <时光局> 2006.5 <面朝大海> 2007.1 <礼物> 2007.5 <飞鸟集>.<故城诔> 2008.3 《最小说》: <关卡> 2008.04 <本木纪> 2008.09 <思 无邪>2009.11 <图腾的天空>2010.11 <罗绮旧事>2010.11 《最映刻》: <但为君故> 2009.06 <离骚> 2009.07 文章部分 选取 《木本纪》林壁炫 全部 时光是不断拔节的枝叶。 回忆是被包裹住的年轮。 1马缨 天空在酝酿一场浓厚的雨水。我站在教学楼最高层往上望,踮起脚抬起手,就要碰到仓皇流离的灰色云团。它们压下来压下来。延绵到远处,无声流淌的江水和最高的建筑。整座城市懊丧着一张脸。 眼睛瞪得发涩,低下头垂下眼,仿佛沉到了水底。暗涌晃过来,却一片寂静。 高二的期末大扫除完之后,多拉说,上去看看吧,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搬上去了。我说,好。我们的教室在三楼,高三的教室在最高的五楼。楼梯折几折,垂直线上升,踏在了同样的位置。却觉得无比陌生。我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回头看到迎面走来的人,好像也是灰色的。我和多拉走到历史班门口,往里面望。黑板上的倒计时已经接近个位数,所有人都埋着头,只听到电风扇拖动气流的声音。我看到高一时带我的声音很好听的广播站师姐和篮球打得很好的师哥,此时他们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好像雕塑一样。背后的黑板没有板报,而是糊上了白白的纸,上面贴着各种习题答案和报考资料。 刚刚大扫除的时候,多拉擦掉黑板报的时候,转过头对我说,你看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出的最后一次黑板报了,现在又是我自己把它擦掉了。擦完之后,一片班驳变成了一片黯淡。 回到教室,我趴在我靠窗的位置上。我们教室的窗外有非常好的景致,楼下一棵茂盛的马缨树刚好长了三层楼这么高,站在窗口能看到它亭亭如盖的样子。开浅绿色的绒状花朵或者结翠绿的豆荚。我经常在上课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转头出神地望着这棵树,它正在阳光下摇摇晃晃。我也摇摇晃晃,时间就过去了。 我把头埋在胳膊里,呓语一样地说:“你说,这棵树能不能在暑假里就长到五楼上去啊?”不知道多拉是听不到还是懒得理我,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煞白的沉寂。 我只是害怕,在我高三抬头望向窗外的时候,窗外会不会太空旷。空旷得让人没办法相信未来的存在。 暑假只有十八天。短得像我在课堂上打了个盹,睁开眼就换了间看不到马缨树的教室。 考完试那一天日光很晒,我和小爬骑车回家,马路晃得像梦中的场景。我们分道的时候,我对她说我们高三见咯。开学第一天,是个潮湿的早上,我在过跨江大桥的时候又遇到了她。她说,嗯,我们在高三见面了。 暑假里每天都倒着数日子。阿娘感慨说她在十八岁这年过了个十八天的暑假。班里的群里每天都很热闹,以前都没有过的闹腾,让我觉得像回光返照。小影在最后一天晚上把电脑锁进了柜子里,大头买了一堆咖啡做好熬夜熬到随时期死的准备。 暑假最后一天,蝉鸣声还很旺盛。有人说高考完我们就去海边吧,不管考得好还是不好。我说好啊好啊成绩出来后考得好就回来考不好就直接跳海好了。于是应者云集。谁谁谁说不好不好,这样会污染大海的。于是大家又风风火火地讨论起“绿色自杀法”来。不断闪着的对话框的右边的群公告是我写得很矫情的句子: 我们都是乖小孩,就算顶着千斤包袱也能往前走,并且一路有言笑。 我们都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诚惶诚恐,但至少我们就有了憧憬的机会。 我们都决定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还好我们不是一个人。 关掉电脑之后我去洗书包,把它放在栏杆上晒了一天,吃了一肚子阳光。取下来的时候还散发着香皂的味道。晚上收拾书包的时候,把课本一本本放进书包里,觉得就像在把书包用希望一点一点去填满。梦想这样沉甸甸又真实地存在着,而梦想的实现是不是也像把书本放进书包里这样的容易呢。 第二天去上课,很自然就走到了五楼上。走廊上遇见的人还是笑容满面,并没有被脱去颜色,仿佛还在发着光。勇士一样的小宇宙。 从窗口望出去,看不到盛着阳光的马缨树了。但是视野广了很多,能看到远处连绵的山,和山上耸立着的高高的塔。 2木棉 大一寒假回家,下了飞机,依旧是那条妖娆的机场高速。高三的时候考完专业回家,也是先被这一路的花红柳绿所迎接。街树绿了一地,黄槐紫荆大丽花美人蕉都在极力地开。浮云旧事温柔,眼前良辰不尽。这般好,这般好。只是气温奇高,全然没有冬天的样子。我的南方从来都是坏脾气,不听季节时令。 从北京回到学校的时候,学校里的两株木棉刚好在灼烈的花期。火红色的花爬满树枝艳丽张狂。离开的时候,还只看到光秃秃的树枝上蓄着灰色的花蕾。 “北京”是我们心底一株蓄满花蕾的树。 津津把她的玩偶放在她书柜最高的地方,把它的手指向了北方,津津说那是梦想的方向。肥子偷偷把他高二时用的课桌搬到了高三,那张课桌他老早就在上面刻下了深深的“中央美院”四个字。我也经常在午休的时候,拿出托叔叔从北京买回来的北京地图,手指沿着它密密麻麻的路线移动,幻想着我骑着自行车从这里到那里。 我们约好说到时要到天安门踢毽子的。可是随着高考越来越逼近,没有谁再提起这件事。没有谁忘记,只是谁都没有勇气和力量再提起这样奢侈华彩的时候。北京和梦想一样遥远。心底那株满是花蕾的树,还来不及迎来它的花期就已经开始凋零。我们站在荒掉的青春里,不断伤逝。 高考让梦想不断地打折打折甚至不计成本地大甩卖成成绩单上现实的分数。在庞大的现实中,我们都那么无能为力,玩偶一样。大家的眼睛垂下来,像置身弥漫的大雾中。这个时候我对他们说,我决定了,我要到北京去考试。 离开前一天,和Lynn一起回家,我问她,你觉得我考得上吗。她说,我觉得你考不上,可是我多么希望你能考上啊。当时我们穿过树阴似海的街道,树影斑斑驳驳地在我们身上流动,我看到她的脸暗下去又亮起来,然后又暗下去。明明灭灭闪闪忽忽。 到北京只是我的还愿或者任性的逃亡。我身无片甲地去作战,没有谁能奢望我的胜利。我知道杭州和重庆也有考点,这两个考点离家都比较近,比起主考点的北京要容易一些并且考试的时间是在寒假不会影响到学习。可是我瞒过了父母,我告诉他们只有北京有考点。我害怕我这辈子就没有机会去北京了。在那个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想到要逃跑,而这是我唯一的借口。 班里面学美术和音乐的几个同学早就离开了,他们辗转在各个考场上,不断地绘画或者不断地演奏,只希望能够给自己找到一条出路。艺术生报名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学校了,班主任问我说,怎么就你一个人还待在学校里?我在心里说,因为我是要去完成梦想而不是去实现梦想的。 小爬跟我说:寡人就派你去帮我逛老胡同去登钟鼓楼去看升国旗去品尝冰糖葫芦去吃北京烤鸭去帮我看看我梦里都没有去过的北京人民大学的校园。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要代表大家去看望我们曾经的梦想,我要替大家去抚摸北京真实的体温。我要为大家许来最坚强的力量。 我也知道津津拽着模拟考的成绩单躲在被卧里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书柜上的玩偶伸着酸的很的手布满了尘埃。我也知道肥子因为拿不到中央美院的文考证而偷偷跑到学校静僻的巷子里号啕大哭得像迷了路的小孩子,书桌上深深的四个大字好像伤口一样烙在了心底,没有流血却生疼生疼。 眼泪砸下来就像梦想掉到了地上支离破碎。静僻的巷子如同成长路上的孤独与无助。 可是就在我真的在这场九死一生的战争上胜利的时候,我看到你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像阴雨后的太阳一样。就好像你们也胜利了一样。在黑暗中,又看到了光一样。那一刻我就觉得,我们每个人,其实都仍旧离梦想那么近那么近,近得能抱在怀里获取到温暖。 XX对我说,你让我觉得实现梦想是那么容易。你真的为我们许来了力量。 木棉花的下面是高考倒计时,一天天地翻下去。所有流下来的泪水,等到有一天回头望,都在记忆中熠熠闪着光。 而心底那棵叫做梦想的树,不知不觉间,开满了花。 3凤凰 三天高考,三年高中,好像玩笑一般的浓缩。 三天一下子过去了。三年一下子过去了。 木棉种子开始飘得满城风絮的时候,就轮到凤凰蓄满花蕾了。火红凤凰花一年一年地开,从前我们都是看着别人的离散别人的伤感,可是终于让我们成为故事的主角了。 报完志愿之后,所有人都心平气和起来了。一张张试卷早已在我们心底织下了厚厚的茧。生活如常嬉笑打骂。放学的时候大家留在教室里学习,等到夕阳把地球染成一枚琥珀的时候,我们这些琥珀里睡梦般的昆虫才开始醒来。骑着自行车,穿过树荫穿过江水穿过高考倒计时穿过喜怒哀乐穿过沉甸甸的梦想和轮转的四季春秋,我们在等待一个终点。 我们真的只想快点到达终点了。个位数的倒计时也只是一个没有气力的数字了。 看一部日剧里有一个桥段,主人翁在高中毕业的时候偷偷把名字刻在实验室桌子的底部。看的时候忽然想到自己,好像在毕业的时候,没有做任何事情去证明自己曾经的存在。 不止一次去想象自己的最后一课,应该像百集长剧的大结局一样恋恋不舍的缠绵。可是事先把兴奋都透支给了幻想。等到真正到来的时候,倏忽照面呼啸而过,一点感觉都没有。大家收拾完课本资料各自回家,匆促慌乱,不知所踪。就是没办法挤出一丁点伤感。这可是三年啊,一千零九十五个朝朝暮暮啊,无奈得像水一样了无滋味,可是终能解渴啊。怎么就能一点留恋都没有。我留在学校不肯离去,可是最后,就连传闻会在最后一天来向某某某告白的师妹也没有出现。 一直一直都在下雨。 考完最后一科,和多拉坐在风雨操场的椅子上,看着雨中的学校。我把伞往下盖,直到挡住视线。我说,怎么像虚惊一场啊。 铺垫是隆重热烈的。担心是无时无刻的。可是真正经历了高考,发现其实也就这样而已。三天时间回顾,好像不曾发生过一样的虚无。这个大结局实在不够响亮。心里有种被欺骗了三年的感觉。满满的不甘心。 阿娘说,三天以前我突然觉得我什么都不是了,命悬一线,难以自救。三天前的三天以后的现在,我发现自己现在才真正的什么都不是了。 我不需要再捧着课本发呆神游,不需要再皱着眉头想我为什么啃不下化学拿不下数学……可是现在却没有一丝解脱的感觉。 帮同学从宿舍把高三一年的习题书本拿到废品收购站卖掉,三十斤,一斤五角钱,换来了十五块钱的人民币。这些三天前我们还当作宝贝的东西,这么快就成了这么廉价的东西。 晚上庆祝的时候,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心里满满的苍凉萧索,是一种刚从迷乱中挣脱的困顿。可是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我跳出的过程中从我身上脱落掉了回去,我回不去也捞不起来——我将永远地失去它。可是我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无法凭吊伤怀,只能迷茫。 漫不经心意兴阑珊。我就先走了。心底的窒息感侵袭而来。我撑着伞走回家,霓虹灯被雨打得面目模糊。 放晴之后,看到一夜之间凤凰花全部都开了。 我们约好了去看大海的。 夏天到来。夏天过去。这是一场为了告别的聚会。 ---------------------------------------------------------------- 《但为君故》 记忆力总是不受控制的,考试前夕临时抱佛脚的温书从来不显灵,趴在桌上睡着觉醒来已是天亮,脑袋是糨糊却涂不住课本。但是有些过去很久无关痛痒的小细节,成了根治不了的癌细胞,发病症状是让你觉得此时此刻的现在,总是似曾相识。 寒假在家里修身养性,刚从香港回来的大头打电话说我在你家楼下了去唱K啊。转场就是我们握着麦克风蹦蹦跳跳地唱噢买尬噢买尬真的好久不见啦,喝到挂唱到哑笑到流泪哭到趴,天涯有天风景有风浪花有花,再加上我有你就够啦!凌晨唱完K东倒西歪坐着大头的车去食肠粉,大头醉醺醺地把车开得七扭八拐急速漂移。下车之后我掐着他的脖子说,咱俩的关系已经铁到你酒后驾驶我还能不系安全带地坐在副驾驶气定神闲。 “回忆回不去了,但你一起来了,一起到更远的未来吧。”唱这一句时我突然没有了跳起来的力气,大头一枝独秀撑完了下半首,是不是酒精在作祟,我怎么觉得他唱得比陈信宏好听很多。 高三快高考时,气温摄氏三十七,台风雨前夕,闷而且潮湿。停电的夜晚还要照着应急灯背·929年的金融危机的历史原因,躺到床上竹席一会就被热晕,手上摇着扇子脑子里还在总结甲乙丙丁。心里有隐隐的期待可是又满满的铺着焦灼,跟这天气太合拍,半夜又爬起来背书,1929年过去太久,无法在课本伤感知人们的惶恐与坚强。电话响起来,大头在那一边说他失眠了。连这个也要默契,漫漫长夜压住的是明天。 “我最近听了一首歌,叫《凤凰花开的路口》,蛮好听的,要不要唱给你听?” “好啊,你唱啊,我不收你钱。”他在那头低低的唱,信号不太好,有点沙哑,不太想她平日抑扬顿挫的语调,诶是惆怅。四周一片寂静,于是整个世界灌满了这种惆怅。 ———时光的何如还林,终于我们分头走。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 ———也许值得几年的事情不多,至少还有这段回忆够深刻。 ———很欣慰生命某段话IKEA,曾一起度过。 第二天午休带大头到学校旁边的石板路,指着道路一边的树木说这就是凤凰树啦。凤凰习惯在毕业时节盛开,满树火红在雨水里像个伤口。树枝被花朵压得低低的,低的都要来安为我们迷惘的眉梢。 回北京的前一天和大头去拍照,回到这条路,因为市政工程的缘故,路上的凤凰树都被砍掉了。旧房舍也被拆除,平靓正的奶茶铺和煲仔饭店全都不知所踪。夕阳下浩劫后幸存下来的木棉树噤了口,不知从何时起向我们唏嘘往事。 我们还爬到三十层楼高的楼顶俯瞰这座城市,车水马龙,像蚁群一样。江水沉默地流向远方,远方的尽头是白雾茫茫。八十年后,金融危机卷土重来不再甘心当历史名词,每天的新闻报道不断渲染着情况危急。碰巧我们正好长成了传说中铜墙铁壁的大人。 毕业以后怎么办,考研吧。考不上就去工作啊,现在工作很难找,更别说对口的了。随便找一家公司然后朝九晚五过自己不愿过的生活么。没办法啊要生存啊。还真的很不甘心啊。 晚上和末末在江边放烟花和孔明灯。烟花在手里凋谢,孔明灯上要写愿望可是我们忘了带笔。没了寄托的光火药业起程,在天上闪闪烁烁,然后消失——是看不见了还是坠落了,突然想到我们从未见过孔明灯的尸骸,沿着江草一路寻找,又期待又害怕,害怕看到那些枯瘪的愿望砸回人间。 --------------------------------------------------------------------------- 《思 无邪》 我喜欢你。自你带我第一次飞翔时候起。 心理课上老师要我们交上我们的人生目标,然后随意拿起一些来念读,有人写得中规中矩,读书工作建立家庭。有人写得天马行空,好似在记录昨夜荒谬的梦。直至念出一张,纸上记录简单:我想成为梁哲夫。 梁哲夫坐在靠后的座位上与全班同学投来的注目礼一同惊诧。 有谁的理想如此低廉又匮乏,只想成为梁哲夫这样的家伙。 梁哲夫,身高不高,体重不重。学校排球队,却只是替补。成绩不好不坏,要看有没有在努力。偶尔会被人喜欢,但在人群中也会很快淹没。生性活泼好相处,大家的评价的是,他人还不错。 找不到哪一点能够卓越到成为另一个人的目标。 除了我,其他人都没有察觉过梁哲夫其实懂得飞翔。 我喜欢学校的冲印室,摄影给我带来安全感,洞悉世态又可以将自己置身于世界之外。然后躲在阴暗处慢慢看一个世界成型。那天午休我无意看到了教务主任在办公室训斥一个女生,他在逼那个女生承认错误,女生却只是一味地哭。教务主任没了耐性,抓起烟缸敲了敲女生。 “啪”——“卡擦”两声同时响起。教务主任发现门口有人,追赶出来。我沿着墙角跑,直到到了校园尽头无路可去。这个死角堆放了很多旧桌椅。有人拉住我,躲进桌椅掩盖下凹进去的墙角。墙角很窄,两个人的心跳声混做一起,快的是我,慢的是他。 我跟梁哲夫说谢谢,他说他只是不想自己偷抽烟被发现。他这个人很奇怪,外表一副很热情的样子,但其实对谁的事情都不关心。 也可能是神经大条还是过于懒惰,他连我为什么会被教务主任追打都不过问。 反倒是我兴奋得想要与他分享一个秘密。第二天我又跑到原处去,给他看洗出来的相片。照片里女生的长发刚好盖住了她的脸,而教务主任抄起烟缸那一瞬间的凶神恶煞却放大了几十倍。梁哲夫拿着相片从旧课桌上蹦下来,嚷着你好厉害。 我与人分享的目的达到就想收手,梁哲夫却坚决要儆恶除奸。两周后的全校早会,教务主任在升旗台上絮叨无聊的规章制度,讲完后沉默许久,也不见他喊解散。随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教务主任扭着屁股唱起了《两只蝴蝶》。我在呆默的人群里听到梁哲夫轻细的笑声,我回头他正得意地看着我。若算他惩了恶,在他表情里也看不到善。他勾起的嘴角点燃了导火索,随后引爆了全个学校的哄堂。 在绵延的笑声里我和他是仅存的沉默,沉默于不可告人。我们的交情从这一个秘密开始,然后引渡到另一个秘密那里去。 “我都没想到他那么孬,稍微威胁一下就就范了。”梁哲夫站在旧课椅上,“他愣着不说话的时候我都好紧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逞。”我坐在一旁要拍下他那副自鸣得意的嘴脸,他没有抬手来挡住自己,反倒张开双手做出飞翔的动作。羽翼撑开遮天蔽日,光线钻过他翅膀的缝隙途经镜头砸进瞳孔,让我瞬间盲了眼。 他在我面前露出耀眼的真身。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那些懂得飞翔的人,他们藏起翅膀直立行走,可是总有一些瞬间泄露了吉光片羽。可能是弹奏时,那声音让你犹疑这无法源自双手。可能是竞赛上的某次奔跑,那速度让你以为是在御风而行。或者一个笑容的弧度,或者只需要走路的姿势,都让你发觉那些人的与众不同。 而梁哲夫的翅膀藏在他的眼睛里,当他决意要与世界对抗时,眼睛里就亮起灭世的光。 他不在我面前掩藏,与我结盟,拉着没有羽翼的我,一齐飞翔。 我们要捉弄那个严厉到毫无人道的英语老师,前一天我们只因为背不出课文而要我们抄写五十遍。第二天只有我一个人没交,他在课上对我指责谩骂,我站在教室后头不言语,等着高潮来时我便上演中邪的戏法。我翻着白眼瘫软地上,艰难地喘气。 我都被自己的演技惊讶,更别提同学和刚刚还在趾高气昂的老师,他们此刻完全乱了方寸。我好像画皮人间的怪物,在众人面前现了原形。我自己都不知自己带着几多真实,身体里好似有另一个在封锁的自己即将挣脱,所以我也无更无法分清,当梁哲夫冲出来紧抱住我的力道和姿势,他对着老师吼着说他心脏有毛病你不能这么刺激他的分贝和表情,有没有那一点不是作秀而是真心。 心脏病?见鬼去吧,我初中时候还拿过运动会短跑冠军。 梁哲夫背着我冲出教室,我假想自己奔于云端。我们躺在操场上,下午三点的阳光渗过眼皮将世界毁做一片晃动的红,好似潮汐侵袭而来,将我沉没。 红色突然变成黑色的阴影,我睁眼看见梁哲夫俯身对我的笑脸。那样的角度仍旧是张着翅膀凌驾于我的上空,将我从深水里打捞而起。他夸赞我的演技精湛,我本想脱口而出,如果我真的是怪物,你会不会毫无悬念站在我的这一边。可是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你的咆哮派表演法也不赖。 他突然问我家里是不是开琴行,要教他弹吉他。我拒绝。他又央了我好几次,我都摇头。最后他站起来,对我说,我们来比赛,如果我先跑到小卖部你就得答应教我。 我撇了一下嘴角,一个厌恶规则的人却那么喜欢定规则,却不去想我哪里有必须答应的前提。但我仍旧站起身,和他走到了起跑线。我们蹲下,弓着身体,他转头朝我笑,预备,跑。我们并驾齐驱地跑,可是不到一半我就放慢了速度。我与梁哲夫拉开距离,我落在后头,看着他在日光下晃动的肩背,想象他藏起来的翅膀,会不会突然张开。 到了小卖部,看到他对着我嘿嘿地笑,和整蛊完教务主任时同样的嘴脸。我知道,如果我奋力追起将他超赶,到最后,赢的仍旧不会是我。因为在他将我打捞而起的那一刻,我得救了,同时我也被封印了。 有过这样一个传说,年轻的驱魔人经常到深山里收服一些妖怪成为自己的手下。那些原本自由的法力高强的妖怪,从此只能居住在驱魔人薄窄的符咒里,当它们被召唤的时候,第一时间冲出来效尽犬马之劳。而在没被召唤的长长的时光里,只能独自蜷在那黑暗逼仄之中。 而我的寂寞,便是于孤独中等待被你召唤的心啊。 梁哲夫拉着我翻过学校的墙,逃课陪他去挑选吉他。那是我第一次去翻越那么高的墙,沿着墙顶行走时,是从未有过的如同被天空包裹的感觉,纵身一跳时,有隆隆长风钻进耳朵。 下午时候的公交车乘客稀少,我和梁哲夫坐在最后一排。车身前进景物置换,漏进车内的阳光不断摇晃,好像一群振翅的白色蝴蝶,飞满整个车厢。 梁哲夫在看路上旅行社派发的传单,广告多诱人,乞力马扎罗逐渐消融的积雪,马尔代夫将要沉没的岛屿。将到尽数更显珍贵,现在不拥有便再无机会。梁哲夫跟我说,真想要趁着它们还在去看一看。我转头看他,那些蝴蝶扑着翅膀在他的睫毛上短暂停留后又立刻飞走,哪有那么多失去来得及挽留。 车上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乘客,即使窗外景色单调寥落,我竟心生让这辆车永远开下去的愿望,直到开到荒芜寂寒的世界尽头。 看不到海啸,能看到你的微笑;不曾感受极光,却感受你的目光。 你成了我唯一的稀世景色。 汽车泊进终点站,那满车翩跹的白蝴蝶顿时栖息,又在阴影里里遁了踪迹。梁哲夫提醒我该下车了。中转站车来车往,人潮拥挤,嘈杂得我无法站立。 往后的每周六下午,梁哲夫都会跑到我家里学习吉他。他确实毫无天赋,却学得极其认真。我知道当中必有沉重的缘由,将一个习惯飞翔的人押回陆地,蹒跚学步。 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梁哲夫飞翔,他自甘成为一个双脚走路的人。 他仍旧能迅疾地奔走于大地间,带领我去看他心中的世界。我们翻过实验楼的墙,在化学室里调出一束蓝色的烟火;我们翻过游乐园的高墙,去独享午夜打烊后空旷的欢愉;我们翻过机关大院的高墙,去求索“禁止进入”后面诱人的秘密;我们翻过火车站的铁网墙,跟着列车沿着铁轨假想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们翻过一面面的墙,梁哲夫跑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那些藩篱好比我生命中的一道道阻隔,等我去攻克。墙后面的才是属于我的世界。 每当我们被发现,就死命奔跑,世界晃成光谱和色泽,只剩下奔跑的感觉清晰无二。耳际的风挂在我们身上,将我们圈捆成一面猎猎的旗帜。 可是当我们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时,我总觉得有哪个地方出了差错。 梁哲夫在夏天的时候跟我亮了底牌,他学习吉他的原因,是因为喜欢上了吉他社的某个女生。他希望在放假前的演出时,为她唱响心中的歌。 其实这毫无悬念,也稀松平常。他叫我帮他挑选歌曲,挑来拣去,我说你干嘛不自己写一首。被召唤出来的妖怪刻意加大了任务的难度,好让自己不用那么快被困回那孤寂的符咒里。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我在梁哲夫面前唱起我帮他作的歌曲,我低头撩动琴弦,但我能感觉到他此刻对我惊诧的注视。那目光直白光透,是看到神迹时那般时的目光。我知道,这是唯一一次,是我带着他飞翔,我带着他徜徉云端。 可是当我抬头看他时,他已经闭着眼睛自由翱翔。他随我到天上,但是我们并没有在同一片天空里。歌曲里藏有我多少一唱三叹的倾诉他听不到,他只知抓住这音符飘浮空中。我没有试图让他听懂我的密码。 因为这狸猫换太子的拙劣戏法,已经费尽我所有气力。 梁哲夫冲到我身边将我抱紧,说我爱死你啦,你要是女孩子我就追你啦!我说我要是女孩子我才不会喜欢你。 ——但是作为男孩子的我,已经喜欢你。 我喜欢梁哲夫。在他第一次带我飞翔的时候就喜欢他。 那一天梁哲夫让教导主任颜面尽失,下了晚自修他便拉着我要到马路对面的小酒吧庆贺。赶上红绿灯的交接,如果平时我会停下来等下一轮的绿灯。可是就在那时,梁哲夫突然拽着我的手,冲到了马路中央,汽车成排亮着灯朝我们齐发开来。那一瞬的万丈光华和带着以生命为赌注的刺激一起倾泻而来。梁哲夫回头朝我笑,所有光芒就跑进了他的眼睛里——那种灭世的光亮。 在我走过无数次的某个十字路口,梁哲夫撑开他的羽翼,带着我第一次飞行。 这其中必定出现了差错。当梁哲夫离开后我一遍遍回忆我喜欢上他的那一瞬间,才悲伤地发现,原来从最开始,便是一场交错的误会。 梁哲夫的飞翔源自于他渴求与整个世界对立,他藏匿于安全地带,想着如何叫嚣对抗,然后他遇见我,他以为我是同类,于是与我结盟。 然而我不是,我躲在阴暗处对这个世界窥探细敏又卑微,我从不是想要与之对立,我只是为了将自己与这个世界装扮得无相异样。 心理课上,有人写了“我想成为梁哲夫。” 那个人是我。 如果我是梁哲夫,喜欢可以喜欢的人,愿望是能和她一起度过十七岁的夏天,我的所有心思可以曝于日光之下无人惊诧,因为这足够平凡。我每一天都是想如何与世界宣战,而不是如何向世界隐藏,直到对自己都是欺瞒。 如果我的生活能似你的一般正常简单。 如果我的内心能似你的一般磊落勇敢。 梁哲夫要我晚自修时一起去看江边举行的烟花大会。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爬上那面墙,然后跳下去,消失在我的眼界里。我盯着那面墙发呆,听到他隔着墙催促我快点。 烟花大会已经开始,我只能听到乱哄哄的炸响声。穿过那堵墙,我便能和梁哲夫一起去看纷呈的世界。 那是属于梁哲夫的尘世。我痴心能够与他分享。 可是我终于知道,那墙后的世界如何缤纷,它都无法属于我。 从前的所有,是我给自己施了障眼法。 “喂。你动作快点儿。” “喂。发生什么事儿了?” “喂。” ——我要离开你。 我转过身,扑进眼前厚暗的暮色里,背后的梁哲夫,以及他喧嚣的世界,越来越远。 我想知道思念会有多长。 假期时我一人出行,坐上长途客车,沿着蜿蜒的海岸线,从邻市到邻市的邻市,一站一站。我背着包汗津津地行走在陌生城市的街道,我在高速路上单调的风景里昏昏睡着。我站在漆黑无人的海岸边大声呼叫,我给五花八门的门牌号写明信片问好。 我还把沿途遇见的风景藏进了胶卷里,但我没有把它们洗出来,而是藏于黑暗的盒子里。就好像妖怪们藏在驱魔人的符咒里那样。一路上,胶卷盒越来越多。但是我此刻还无法将它们召唤。 因为我还困于你的封印之中。 我在陌生街道总会期待转角就能偶然撞到你眼角的痣;车上不经意的浅眠我会趁机虚梦你在我的身侧。夜晚的海浪能听到我忍不住叫出你的名字;明信片上其实我最想写下你的地址。 梁哲夫好似这海岸线,不只随我同行,还在前方等我。我想知道我的思念要多长,是不是得走到世界的尽头。这是我第二次想到世界尽头的概念,上一次是企图与梁哲夫一同抵达。这一回,竟然是为了遗忘。 会不会,直到世界尽头,那灯塔上梁哲夫其实早已伫立在上头。 我带着我九死一生的心事向前走。直到有一天,我走在堤岸之上,当我再向前走出一步时,嵌在脑海里的梁哲夫的模样突然像天线信号不好般模糊起来,随后是雪花呲呲干扰。世界尽头还在遥不可及的地方,而忘却竟在此时就潜伏而来。 我躺在了堤岸上,闭眼后涌动的红色和海浪声再次将我沉没。这一次,没有人来打捞我。但我的悲伤不是源自无人拯救——而是,原来我的喜欢,并没有比地球庞大没有比时间坚固啊。 我知道了我的思念长度。以我们相遇的城市为起点,以我此刻的影子为终点,全长一千二百四十五公里。我只要再往前跨出的一步,那旅途就和梁哲夫再无关联。 于是我往回走,找了一家照相馆洗出了所有的照片。那些因为梁哲夫才出现,却和他毫无交集的风景。 可能是相机出了问题,每一张照片上都出现了一个白色斑点。让我想起我和梁哲夫一起时遇见的那些白色蝴蝶。它们原来一直隐藏在我身边,伴在我的旅途中。 照片上原本宁和完好的世界被光凿破,却破蛹出了最美丽的蝴蝶。 那些法力无边的妖怪,之所以愿意臣服于年轻的驱魔人,并不是因为驱魔人比他们更加高强。而是,他们在深山中居住了几千年几万年,只有依靠那个驱魔人,他们才能到红尘人间看一看啊。 用千万年的道行,交换一场游历。往后再回山中,似乎不再有遗憾。 “总得有那么一个坏人,把我们诱骗到这花花世界当中,人生才真正开始啊。” 我突然迫切想要回去,回去找梁哲夫,给他看我旅途上,那些炫目的白蝴蝶。 亲爱的。我忘记你,为的是将你重新记起。 《关卡》 亲爱的大头: 你是记忆里一树不败的凤仙花,盛开在我十五岁的枝头。 那一日看到你发来的照片,是在你哥哥的婚礼上。第一次看到你穿着西服却一点都不笔挺的样子。幸灾乐祸地把签名改成了“穿西装的郭大头的头好大”。过了一会儿兔小瑶幽幽地飘过来问,郭大头,你说的是郭小四么? 我说不是,只是一个故人而已。 不过我很早之前就发现,其实你和郭敬明长得有点儿像。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们这么不相同的人,怎么会交好的呢? 这也是我一直思索不来的问题。那时你成绩风光,数理化总要独占鳌头,而我总是要三科加起来才能够你一科的分数。课间我在高谈阔论的时候,旁边的你总是埋头做着被我列为十大禁书之首的理科题库。我在与后面的同学讨论“新概念”的时候,你突然抬起头兴奋地说:“新概念,我知道,是英语题吧,我做过。”心理课老师要我们写五个人生目标,我在写“变身为圣斗士”的时候,转头看到你在那张问卷上分层次地写下清晰的目标。 那样不同的我们。在成为同桌两个月后我们才真正有接触。都是骄傲腼腆的人,之前我们一直沉默互不干扰,我习惯拿着练习本涂涂画画,你偶尔趴在桌子上浅浅睡眠。直到一节要到实验楼上课的物理课,你站起来拿书,突然低头对我说:“一起走吧。” 刚孵化出来的小畜会把它第一眼看到的动物认为是亲人,从此便跟随在它身后,这种现象,叫做印随。后来我想,我之所以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是不是心理上的“印随”—你是在缺失依靠的空间里,第一个跟我说“一起走吧”的陌生人。 高一的期末开始看郭敬明。考试前的下午坐在书桌前看完了《梦里花落知多少》,那本书被藏在许多本复习参考资料的下面。小心翼翼地翻看。如同层层叠嶂后隐秘的桃源。合上书的时候眼前大雾弥漫,而窗外日光佳美。心地感觉有某处废墟在松动,好似有什么珍宝即将出土。 后来同学也开始看,有人跟我说觉得你和顾小北很像,因为你身上也有着很舒服的香气和干净的笑容。我跟你说起,你轻轻问了句“是谁”后就低下头继续做题。 新开学第一天,你就跟我说,我看了那本书,原来不是好人,怎么可以说我像他?我知道你是开玩笑,但没想到寒假你竟然去买了郭敬明的所有书。然后你说,他高中写的那本和你现在很像,都喜欢胡思乱想不务正业。 后来我又跟你说,我要写像郭敬明写的那种东西了。你说,挺好的。 那个时候我开始写东西。没有想过要发表,但是真正倾注了所有热情在写字上,似乎心中所盛早已超载,终于得知一个通道,于是源源不绝。那时并不知,这一个通道,亦是一扇门,这一扇门开启,无数扇门就关闭,可是就有更悠长的道路在我面前铺开。 那时在郭敬明的作品里印象最深刻的人物是小A。那个在他的作品集里,被他不厌其烦地题及的人物。看见他描写的小A,我就会想到你。你们都像灯塔一样矗立在青春之上,凛冽安然。 容易迷路的人总需要一座灯塔。 而你,一直是那一个奔跑在我双手可及的地方,带领我的人。 多年后我的惶惑,是怀疑我的灯塔仅仅只是蜃景,指引的光只是臆想燃放出来的凉远火苗。终不是指向真实的方向。 我担心记忆作了伪证,你已经被我杜撰成了虚妄的人。我们或许根本不曾那般要好过,亦不曾那般彼此偎依前进。全都是因为时间在前进的过程中过于寂寞,于是编造出了这样的故事来燃放。 或许小A从不曾出现在真实的世界里。只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太容易迷失,我们需要幻想出一个领路人才能够大步向前。只因为,成长焦灼的路途上,引领者的身份缺失了太久。 我害怕我的怀疑是真实。如果一切疑虑成了真切,那么我自己构筑的高中三年的温暖的时光地图,将是我亲手毁灭掉回望的唯一线索。那么那座金色城堡,终将只能沉没在岁月中。 我害怕,你不是我的小A。 可是有些事情,是绕在掌纹间不灭的萤火。双手不曾抚触到,却旋成年轮里光华的印记。 那时你去深圳,发短信问我要什么礼物。彼刻我正在睡眠,醒来后短信因我延误了四个小时。我回说,你帮我买张《生如夏花》吧。你说早已买好,其实早就能想到我要这个—那张压在我抽屉里的专辑,就是证据。 文理分科,我钻牛角尖地要报物理。你苦口婆心地规劝,说不要赌气逞能,毕竟关系命运。我冥顽不化,你最后生气地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你是神经质地硬要报理科的典型文科生。”报班那天,我趴在桌子上不知所措,周围喧闹一片,你却坐在身旁端然静和,早早在表格上填上“物理”后开始做你的题了。最后我填下物理,你轻轻说“暑假的时候报个补习班,把落下的好好补一补就可以了,不用太担心。”后来又是我受不了外界的压力,从班主任那取回表格改为“历史”,你知道后深深舒了一口气,笑着说:“好了,终于好了。”—那张修改过的报班表格,就是证据。 高三的时候我到北京考试。在临行前你跑来絮絮叨叨地交代我说“多带件衣服,要寒流了。有困难就找民警叔叔。无聊就发信息来。总之一路顺风”。而在每每考完一试之后,你都会匆忙来询问情况并且说些无为的鼓励—那些至今存在我手机里的短信,全都是证据。 高考前夕,在我为着学业而疲惫到无能为力的时候,总要向你发牢骚,那些面对梦想脆弱得想要睡去的日子,那些因为现实而沮丧到不相信有明天的日子,是你架着我往前飞。你在我错题百出的数学笔记本上,用正楷写着的小小的“你有别人没有的灵气,怎会没有别人有的成绩。”—这本因为你这句小小的话而延长使用期的本子,就是证据。 三年1095个朝朝暮暮,全都是证据。 你不是不曾存在,你只是远去。而我,其实也在离你远去。 你学的是软件工程,每次发给我看的细密精确的编程总让我汗颜,而我正在打着艺术的幌子整日研究一些旁门左道。你已学会开车、炒股票,而我仍旧只会一种交通工具叫做自行车,我唯一赚钱的手段仍旧是在杂志上发表一些文章。你在辛苦地考级考证为将来做最坚实的准备,我把自己埋在各种书籍电影里去探寻人生到底是什么。 我们终将是要远游的人。只是我们始终走了相反的方向。 后来在郭敬明的文字里再寻不到小A的踪迹。或许是他已走出年少时暗黑的森林,已经变得强大,没有灯塔的指引也能独自一人勇猛地走下去,不会再将自己迷失。 那具消失的身影,留在了暗黑的岁月里,成为记忆里温暖的光源。 在十七岁之后,我不再热衷郭敬明。并不曾为自己的薄情感到羞愧。我已朝着那扇门后的悠长旅途的更深远处前行,而他被我留在了原处。 此后的他,无论是被负面新闻缠身还是成为福布斯的名人,都已然不再重要。他停留在我十六岁的关卡上,成为一条浅细但是清晰的路标,指向云深旖旎处。 在那个年纪,他给了我最丰足的礼物。我心里盛着感谢与那段时光告别,欣然且无憾。 而现在的你,我仍能感到天涯若邻,五年前隔着细长桌缝的那种近,五年后隔着浩浩山河的那种远,其实在抽丝剥茧的本真中,根本就毫无差别。 只是心境已改,我们成了在不同道路上时常相望的友朋。这已经足够,毕竟人与人之间,相伴不过一小段,远路上最终还是自己独行的脚印。渐次的疏远并不让人疲倦,生命总是在离散。而怀念不死,似故人常来。 你给我寄明信片,虽然果然只有一局毫无创意的“新年快乐”,但是底下你自己创作画出的那两只长得不太可爱的蘑菇仍旧让我惊喜。你到我的校内留言,说:“我是他高一的同桌,靓女加我。”还是能够让我很“呃......”。这些,是此时此刻此境,是无需用惦念的方式就能得到的情谊。 你停在我十五岁的关卡上,站立成了一座发着温和光芒的灯塔,照亮我往后三年的路途。生命深远莫测,你无法替我照到尽头。但亦已足够。你三年所给我的青辉,已经足以收集成一盏小小的灯笼,可以让我携带上路。即使不能指路,却足以终生取暖。 你也有自己漫漫旅途要跋涉。再见你时,愿你还是我灯塔上孤独站立守望的不朽的少年。 那个已经故去的歌者是这样唱的: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2008/2/2凌晨4点 或许你已深睡 |
随便看 |
百科全书收录4421916条中文百科知识,基本涵盖了大多数领域的百科知识,是一部内容开放、自由的电子版百科全书。